第二日,天际刚透出微光,几颗晨星还未隐去,小乔便已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她睡意未消,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像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雀鸟。
她走到衣箱前,罕见地踌躇起来,指尖划过几件春衫,低声自语:
“这件鹅黄会不会太娇?这件水绿倒是清爽,可料子似乎薄了些……”
周瑜已然醒了,正利落地为寻儿更换尿布。
寻儿也没哭闹,只是睁着酷似父亲的眉眼,静静地看着爹爹的动作,偶尔打个小小的呵欠。
周瑜手法娴熟,动作轻柔,一边忙着手头的事,一边头也不抬地温声提醒:
“夫人,今日天色虽好,但春日风大,尤其郊外。务必拣那件厚实些的锦缎夹袄,再搭件披风。鞋子也要软底便于行走的,莫要图好看穿那绣鞋。”
小乔正拿起一件绯色襦裙比划,闻言乖乖放下,转而取出一件杏子红暗花云纹的夹袄并同色百褶长裙,又拎出一件雪青色的织锦披风。
她回头看向周瑜,见他已妥帖地处理好寻儿,正将干净的襁褓重新包好,动作沉稳,侧颜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温柔专注。
“音儿还在睡呢。”
小乔压低声音,用气音提醒,手指悄悄指了指另一张小床上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的音儿。
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小拳头抵在腮边,呼吸匀细。
小乔眼中流露出母性的柔软与一丝狡黠:
“可别把他吵醒了,否则他见我们要走,怕是要哭闹好一会儿不肯罢休,我们可就出不了门啦。”
周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手下动作放得越发轻缓。
他将重新变得干爽舒适的寻儿放回床榻,寻儿眨了眨眼,竟又慢慢阖上眼皮,似乎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周瑜开始麻利地收拾二人出门要带的随身物品。
他先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仔细检查了剑鞘与系带,置于一旁。又走到妆台前,将小乔惯用的那盒香粉、一把玉梳、一方丝帕,并一壶温水,用柔软的布帕包好。
接着,他转身回到床边,将被褥抚平,枕头摆正,动作干脆利落,顷刻间便将略乱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军旅生涯锤炼出的习惯已刻入骨髓。
终于,两人都收拾停当。
小乔换上了那身杏子红衣裙,外罩雪青披风,乌发简单插了支白玉簪,薄施脂粉,清新明丽如春日初绽的海棠。
周瑜则是一身月白色常服,外罩淡青色斗篷,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儒雅闲适。
轻轻推开房门,曾叔和堂叔早已在廊下候着了。
两位老人脸上都带着慈祥又了然的笑容。
曾叔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热气隐隐透出,散发着甜香。
“都督,夫人,路上带着,刚出炉的桂花糕和枣泥酥,垫垫肚子。”曾叔将油纸包递给周瑜。
周瑜接过,温言道:
“今日,寻儿和音儿就托付给二位了。”
堂叔乐呵呵地接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你们放心!我们保管把两个小宝贝照顾得妥妥帖帖!不瞒您说,我们俩如今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瞧瞧寻儿音儿,听他们咿呀两声,这一天心里都舒坦。还好……小乔生了双胎,不然啊,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怕是要为抢着抱孩子拌嘴喽!”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周瑜眼中也染上笑意。
小乔在临踏出院门前,还是忍不住又回头,透过未完全合拢的门缝,远远望向屋内并排的两张小床。
晨光熹微,勾勒出两个小小的、安宁的轮廓。
一股强烈的眷恋与不舍瞬间攫住了她,脚步不由得迟疑。
周瑜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打趣:
“夫人这是……反悔了?舍不得孩儿们?”
小乔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微红,但一想二人即将到来的独处时光,想到窗外明媚的春光,那份渴望终究压过了短暂的离别愁绪。
她一咬牙,别过头,不再看屋内,反而用力拉住了周瑜的手,语气带着破釜沉舟般的轻快:
“谁反悔了!快出发吧!再耽搁,日头都要晒屁股了!”
说着,便拉着周瑜,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向大门走去。
宅子门口,早已备好了一辆青篷小车,辕马神骏,车辆朴素却结实。
周瑜今日亲自执鞭。
扶着小乔坐进铺了软垫的车厢后,他利落地跃上车辕,握住了缰绳。
“驾!”一声轻叱,马车稳稳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渐渐将周宅抛在身后,融入了庐江城苏醒的晨雾与炊烟之中。
周瑜驾车极稳,速度不急不缓,既能让小乔舒适地欣赏风景,又能确保安全。
道路渐渐开阔,房屋稀疏,田野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乔坐在车厢里,掀开侧面的布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初升的太阳将天际染成金红,路旁的杨柳抽出了嫩黄的新芽,柔软的枝条随风轻摆。远处,山峦呈现出温柔的青黛色,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
空气清冽甘甜,带着泥土、青草和花香的混合气息,深深吸一口,仿佛能把胸中所有淤积的闷气都涤荡干净。
小乔心情雀跃,拿起还温热的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清甜软糯。
她探出身,将另一块完整的枣泥酥递到周瑜嘴边:
“公瑾,你也吃,还热着呢,可香了!”
周瑜微微侧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香甜的枣泥在口中化开,他眼中笑意加深,点了点头。
风拂起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也送来小乔身上淡淡的香粉与阳光的温暖气息。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车轮滚滚,碾过春光。
天地开阔,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和这一路看不完的欣欣向荣。
良久,将近正午时分,马车在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边缘缓缓停下。
周瑜先跳下车,随即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小乔扶了下来。
脚刚踏上柔软的草地,小乔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
眼前豁然开朗,正是庐江名景——
黄陂湖。
湖水并不浩渺无边,却极为清澈宁静,像一块巨大的、完美无瑕的翡翠,静静地躺在群山环抱之中。
午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湖面上,碎成万千跃动的金鳞,湖水倒映着天空的云影和四周青山的轮廓,虚实交错,宛如仙境。
湖畔生着一丛丛茂盛的芦苇,新抽的苇叶嫩绿可爱,几只白鹭在其间优雅地踱步,时而振翅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湖水特有的清新湿润气息,混合着青草与野花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小乔深深吸了一口这纯净的空气,眼中漾满惊叹与沉醉,不禁由衷感叹:
“这庐江,真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每次出门,都能被它不同的美惊艳到……”
周瑜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在她身侧,目光悠远地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良久,他才轻轻拉住了小乔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怀念,喃喃道:
“幼时,母亲……常带我来此地游船。那时湖边的柳树还没这么高,租船的老翁也还是另一位。”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小乔他心中藏着的一段关于母爱与童年的柔软记忆。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理解与温暖。
小乔的目光顺着湖岸线搜寻,果然,在右侧不远处的一株垂柳下,看到一个简易的竹棚,棚边系着几艘乌篷小船,一个船夫打扮的老者正靠着竹椅打盹。
她心念一动,转过头,狡黠地对着周瑜眨了眨眼,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周瑜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思,冷峻的眉眼化开一片温柔的笑意,会意地点点头。
“走。”
他低声说,拉着小乔的手,便朝着那租船的摊位走去。
脚步声惊醒了打盹的船夫,他揉揉眼睛,见是一对衣着体面、容貌出众的年轻夫妻,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这位公子,这位夫人,可是要游湖?今日天气好,湖上风光最美了!租条小船,自在又惬意,价格好商量!”
他指着系在岸边的小船:
“您看,都是干净稳当的。”
周瑜并不多言,取出钱袋付了租资。
小乔兴致勃勃地挑了一艘篷顶整洁的乌篷船。
周瑜先一步踏上船头,船身只轻微一晃便稳稳停住,他转身,向岸上的小乔伸出手:
“夫人,小心。”
小乔扶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期待地踏上船板。
周瑜扶她在船中铺了软垫的位置坐稳,自己则走到船尾,解开了系缆,拿起了双桨。
见他姿势熟练地摆开架势,小乔不禁莞尔,打趣道:
“公瑾,你竟还会划船?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个惯会享受的世家公子。”
周瑜回过头,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庞,眼中是温柔,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夫人以为,我是如何操练江东水军的?总得先知晓水流、风向与舟楫之性。”
他说得平淡,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度。
小乔闻言,笑意更深,双手悠闲地撑着下巴,望着周瑜挺拔的背影和熟练划水的动作,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拖长了语调:
“嗯……说得也是。能让名震天下的周都督亲自驾船,这般福气,旁人可是求也求不来呢。”
周瑜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手臂稳健地划动,木桨拨开清澈的湖水,发出有节奏的“欸乃”声。
小船便平稳地驶离岸边,向着开阔的湖心而去。
两岸的青山、绿树、芦苇缓缓向后退去,人声渐渐不闻,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叶扁舟,和船上的他们。
船至湖心,四周水面愈发开阔平静,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行驶在天空之境。
周瑜停下了桨,任小船随着微波轻轻荡漾。
他走到船中,在小乔身侧坐下。
小乔正陶醉于这静谧浩渺的美景,忽然感到肩头一暖,周瑜的手臂已轻轻环了过来,将她搂向怀中。
她脸上微热,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语气带着羞涩与紧张:
“公瑾……小心让人看见!”
虽然湖面空旷,四下无人,离岸边很远,但她仍觉心跳加速。
周瑜却低低笑了,手臂收紧,将她更牢固地圈在怀中,灼热的目光锁住她泛红的侧脸,声音低沉而笃定:
“此地……甚为隐蔽。”
话音未落,他已低下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双唇。
这是一个久违的的亲吻。
没有政务的烦扰,没有育儿的琐碎,没有身份的桎梏。
只有湖风的微凉,阳光的暖意,和彼此唇齿间熟悉的温度与气息。
小乔最初的羞怯在他的温柔坚持下融化,她慢慢闭上眼睛,伸手环住了他的颈项,热烈地回应。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回到了新婚之初,那些耳鬓厮磨、心意初通的甜蜜日子。
湖水温柔地托着小船,天地静谧,唯有彼此的心跳声在耳畔鼓噪,清晰而热烈,诉说着经久不息的爱恋与渴望。
这隐秘湖心的一隅,成了只属于他们的、短暂却永恒的春天。
良久,周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气息有些不稳,却仍眷恋地流连在她微红的脸颊与湿润的眼睫之间。
他抬手,指尖极其温柔地抚过小乔细瓷般的面颊,将那缕被湖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
他的眼眸深邃如眼前的湖水,倒映着她的身影,声音低沉而醇厚:
“夫人,你可知……”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贴切的词句:
“无论何时,无论我身处何地……只要望着你,只要与你的眼眸对视,我的心,总会瞬间回到你我初识的那个春日。那般悸动,清晰如昨日,从未因时日久长而减损半分。”
他说着,竟不受控制地轻轻咽了下口水,喉结随之微微滚动,泄露了此刻心潮的汹涌。
小乔仰着脸看他,眼中水光潋滟,唇边漾开一抹莞尔的笑意,柔声道:
“那年……也是这样的春日,桃花开得正好。你在乔府与我初见,那时……”
她微微垂眸,带着几分少女般的赧然:
“我心中只顾着紧张,想着你是威名赫赫的江东周都督,是父亲口中的大人物,又听闻你严肃冷酷,杀伐决断……我连走路都不敢大声,更不敢与你靠近多言。”
周瑜闻言,眉头微蹙,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委屈,仿佛心中那份隐秘的期待落了空:
“只是……江东周都督?”
他微微低眸,长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声音闷闷的:
“可那时,我虽面上不显,心中却已……已悄然构想出了你我二人日后琴瑟和鸣、红袖添香的画面。”
这近乎孩子气的坦白,将他当年那份一见钟情心思暴露无遗。
小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这般风流呀?我那时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规行矩步,哪像你……”
她也故意拖长了语调,学着他方才委屈的模样,眼波流转:
“周都督少年得志,见惯了大场面,想必也见过许多贵族淑女,她们一个个才貌双全,我……我怎敢对你有其他奢望?”
周瑜被她这番“指控”说得一愣,随即连忙摇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急切:
“不……不,没有的事,夫人你切莫误会。”
他急于辩白,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坐正了些,小船因这动作微微一晃,恰似他此刻被搅乱的心绪。
“没有?”
小乔挑了挑眉,故意撇过头不看他,哼道:
“我才不信呢。那你且说说,难道你之前从未赴过宴,从未见过旁的女子献艺?”
周瑜无奈,只得如实道来,语气诚恳:
“之前……确是参与过许多宴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也……见过一些世家女子奏乐歌舞。但那不过是例行公事,或是长辈在座,或是同僚相邀,匆匆一瞥,过后便再无交集,连面容都未必记得清。”
他自觉解释得清楚,却不知这番话听在小乔耳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小乔一听,心里那点微妙的醋意竟被勾了起来。
她撅起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娇嗔:
“我就说嘛!像周都督这等身份地位,又生得这般……哼,定是遇到过不少心动女子,也定有不少女子听过你弹奏的《凤求凰》!”
“心动女子?”
周瑜这下真是急了,连忙握住小乔的手,用力摇头,目光紧紧锁住她:
“不不……夫人,你当真误会了!在乔府宴会之前,我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所谓‘心动’之感,甚至……连与她们单独说话都极少。军中事务繁忙。以前,读书习武,研习兵法和音律……几乎占据了我所有光阴。”
小乔见他急得耳根都有些泛红,心中早已软了,却还是想再逗他一逗,故意别开视线,幽幽道:
“哼,谁知道呢?那些姑娘连弹琴时都故意错个音,就只盼着能得你周郎能回眸一瞥呢。”
“夫人!”
周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些,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别人再怎么错音,我再怎么回眸,那也只是对音律本身的探究与执着,与奏琴之人无关。可是夫人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笃定:
“你无需任何错音,无需这些刻意的举动。只需静静地坐在那里……我便能,心无旁骛,目不转睛。”
这直白而深情的告白,胜过万千华丽辞藻。
小乔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专注与爱意,那点故意装出来的小醋意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的甜蜜与感动。
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宛如月牙。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傻公瑾。”
她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声音软糯:
“我们都已经是寻儿音儿的爹娘了,彼此心意,难道还不明白吗?怎会真的生这些陈年误会?”
说着,她主动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望着远处青山如黛,湖水悠悠:
“能与你携手此生,还有了我们的孩儿,是我最大的福气。过去那些,都不重要了。”
周瑜这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然而,小乔方才那番“不敢奢望江东周都督”的言语,却像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缠在了他心尖上,挥之不去,隐隐牵扯出一丝不甘与探究。
他沉默了片刻,手臂仍环着她,目光却投向远处水天相接之处,看似随意,实则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夫人当初,对我……就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想法?”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
“我是说,你我初见之时,除了‘江东都督’这个身份带来的敬畏与疏离,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别样的印象或念头?”
小乔闻言,从他肩上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见他虽侧着脸,但微抿的唇角和不自觉挺直的背脊,都泄露了他对这个答案的在意。
她心中觉得好笑又甜蜜,便真的仔细回想起来,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发丝。
“嗯……”她拉长了语调,“我想想啊……”
“夫人难道不记得了?”
周瑜见她沉吟,忍不住转回脸,目光灼灼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那日,乔府花园,桃花开得正好。夫人身穿一袭淡绿色绣迎春花的襦裙,手里还捏着一把素面团扇,半遮着脸,也不与旁人过多交谈,只是乖巧地躲在岳丈和孙夫人身后……”
他描述得极其细致,仿佛那日的场景已在他心中反复描摹过千百遍:
“一双杏眼,却悄悄地从扇子边缘抬起来,好奇地打量我。”
小乔听得怔住了。
她没想到,时隔两年,周瑜竟仍将自己当时的衣着、姿态、甚至细微的神情都记得如此清楚,比她自己这个当事人都要清晰。
那份被时光模糊的少女情态,经他口中说出,竟如此鲜活。
她顿时有些心虚。
果然,周瑜的“追击”紧随而至。
他微微倾身,目光锁住她闪烁的眼眸,声音低缓,带着某种执着的求证意味:
“那么,夫人可还记得,我那日……穿的是何种衣衫?束发用的是玉簪还是玉冠?手中拿的,是羽扇,还是折扇?”
这一连串具体到细节的问题,把小乔彻底问住了。
她皱着秀气的眉,努力闭上眼睛,试图从记忆的深海中打捞起关于周瑜那日的影像。
白衣?好像是的,他常穿月白衣,嗯,说这个绝不会错。玉冠?似乎有印象……不对,好像是簪子?羽扇?折扇?当时……他手里有拿东西吗?
良久,小乔缓缓睁开眼,对上周瑜隐含期待又有些紧张的目光。
“应是……一袭白衣。”
她语气带着不确定,但眼神清亮:
“身上……佩着你那块祖传玉佩。”
她顿了顿,坦然承认:
“其他的……我实在没印象了,想不起来。”
周瑜眼中那簇期待的光,随着她的话语,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一抹清晰的落寞浮上他的眉宇。
他默默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说话。
那沉默的姿态,竟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原来,自己珍视若宝的初遇记忆,在对方心中竟如此模糊。
小乔将他的失落尽收眼底,心中又软又甜,连忙解释道:
“因为……因为我当时只顾着看你身上的那块玉佩了呀!”
她语气轻快,试图驱散他的阴霾:
“其他的……就没怎么注意嘛。”
“玉佩?”
周瑜不解地抬起头,困惑地重复,随即失笑:
“夫人为何独独记得那玉佩?”
小乔看着他困惑的模样,笑意更深,眼眸中泛起回忆的柔光:
“我当时就在想呀……这块玉佩色泽这般温润澄净,佩在你身上,真是……相得益彰,仿佛它天生就该属于你。”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望进他逐渐亮起的眸中:
“又想到……你的名字里本就带着玉。看着玉佩,又偷偷看着你,我脑子里不知怎的,就只剩下《诗经》里的那一句话了。”
周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他喉头发紧,低声追问:
“哪一句?”
小乔微微启唇,一字一句,清晰地念诵出来,带着少女时代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欣赏与悸动: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话音落下,湖风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周瑜怔住了。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蜜糖,融化在他心间。
原来,在夫人最初的印象里,他并非只是令人畏惧的“都督”,还是一位……“温其如玉”的君子。
他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畅快而释然,带着无尽的情意。
他伸手,将小乔重新紧紧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叹息般呢喃:
“夫人……你可知,这一句诗,胜过我今生听到的所有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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