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升的嗡鸣声像是城市的心跳,林深盯着楼层数字一格格跳动,30、31、32...每一声都像敲在太阳穴上。他摸了摸后腰的配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胡茬凌乱,活像个逃亡的通缉犯。这他妈就是?一个连自己记忆都拼凑不全的警察?
40楼,到了。电子女声打破沉默。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市政大楼顶层是个半开放式观景台,玻璃幕墙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像一片倒悬的星河。周明志站在栏杆边缘,黑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脚边放着那个该死的沙漏,黑沙已经流下大半。
你来了。他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像在聊天气,比我想象的快。陈诺没拦你?
林深握紧枪柄,慢慢向前:他试过。被我用咖啡泼了一脸。那小子,连杯速溶咖啡都泡不好。
周明志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你知道吗,五年前在仁爱医院,你第一次见我时,也是这副表情——怀疑,但忍不住想相信。他指了指沙漏,还有七分钟。七分钟后,如果我没按下这个按钮——他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全城三百万人,都会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有人会看到亲人死去,有人会看到自己变成怪物...人性的,就是以为能独自承受恐惧。
林深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你到底想要什么?复仇?净化?还是当个他妈的先知?
想要什么?周明志笑了,眼角泛起皱纹,我想要小雅活着。想要赵晓雅活着。想要那八个病人活着。想要一个...不会因为钱就能决定谁死谁活的世界。他指向城市,看看下面!法官收钱判案,医生收钱开药,警察收钱放人。法律?道德?全是狗屁。只有恐惧,才能让傲慢者低头。
所以你杀了吴天豪,王建国,李卫东,孙志远...林深一步步向前,用他们的死来世界?周医生,你拿手术刀的手,现在握着杀人刀,不觉得讽刺吗?
讽刺?周明志眼神突然锐利,当你看着妻子在病床上痛苦呻吟,而副院长为了钱关闭消毒设备时,就不会觉得讽刺了!他猛地掀开风衣——腰间绑着一圈管状物,闪烁着红光,这是最后的保险。你开枪,或者我按遥控器,结果都一样。全城,陪葬。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他早该想到,周明志不会只准备一种手段。这个男人,已经被仇恨烧干了最后一丝人性。
你忘了一个人。林深突然说,赵建国。他妹妹死了,但他没选择杀人。他在警队干了二十年,抓了三百多个罪犯,没一个冤枉的。这才是正义,周明志。不是你的私刑。
赵建国?周明志冷笑,他只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真正的,是你。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瓶子,还记得这个吗?五年前,你妻子临终前,我给她注射的止痛剂。里面加了记忆抑制成分,同样也给你用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林深的头突然剧痛,记忆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刺进脑海——病床、泪眼、一只递过来的注射器...还有...镜子。无数面镜子。
因为你是最好的。周明志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太想救妻子,太想相信。看中了你这点。五年前,你自愿接受改造,成为警队内部的眼睛。张伟死后,我接替他,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破获大案,升职加薪,娶了秦望舒...多完美的生活。可惜,都是假的。
林深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玻璃墙。冷汗浸透衬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深夜的秘密会议、加密的通讯设备、王局长办公室的偷拍照片...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割裂他以为的真实。
不...不可能...他摇头,如果我是,为什么我会追查?为什么我会...
因为指令。周明志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当七宗罪完成六宗,会自动觉醒,阻止最后一宗。这是设计的保险——让执法者亲手终结执法者的傲慢。林深,你不是在抓我们,你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沙漏里的黑沙只剩最后一小撮。倒计时显示:03:47。
林深的视线模糊了。一半是现在的观景台,一半是五年前的病房。两个场景重叠在一起,像坏掉的投影仪。周明志的脸在晃动,一会儿是医生,一会儿是凶手。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周明志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你妻子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别相信镜子里的人。她知道真相,比你早五年。
这句话像闪电劈进林深的脑子。记忆闸门轰然打开——
他看见自己站在医院走廊,周明志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你妻子的医疗费,来自新视野。条件是,成为我们的眼睛。他犹豫,但想到小雅痛苦的脸,还是接过了信封。
他看见自己深夜潜入王局长办公室,用微型相机拍摄机密文件。张伟在一旁把风,眼神复杂:兄弟,记住,我们不是在犯罪,是在纠正错误。
他看见自己站在证人席,指证一个无辜的线人,导致对方被判十年。秦望舒问他为什么,他只能说:相信我,这是为了更大的正义。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又像沙子般从指缝流走。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林深分不清了。他举起枪,手抖得厉害: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是我最成功的作品。周明志微笑,现在,放下枪。沙漏流尽前,我们一起看日出。然后,让这座城市记住今天。
林深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只要轻轻一压,就能结束这一切。但赵建国的话在耳边回响:不管你是谁,现在你是林深,我是赵建国。七点前,我们必须阻止。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林深突然笑了,笑容苦涩,让我们做个交易。你放过全城,我把的记忆芯片交给你。
周明志愣住了:什么芯片?
后颈。林深用枪口指了指自己颈部,五年前植入的。储存着所有的记忆和指令。怕我失控,留了后门。你拿到它,就能控制下一个。
沙漏里的沙只剩最后几粒。倒计时:00:59。
周明志的眼神闪烁。他在权衡。林深知道,这个男人想要的从来不是毁灭,是控制。是让世界按照他的规则运转。
周明志慢慢放下遥控器,但你先取出来。
林深收起枪,手指探向后颈。那里确实有一块微小的凸起,他从未注意过。轻轻一按,皮肤下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需要特殊工具。林深说,从口袋掏出小刀,帮我固定住头。记忆芯片很脆弱,如果损坏,数据就全毁了。
周明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两人距离不到一臂。风更大了,吹得周明志的风衣鼓起,像一对黑色的翅膀。
低头。林深说。
周明志依言低头。就在这一瞬,林深动了。左手猛地抓住周明志的肩膀,右手的小刀划向他腰间的炸弹引线。同时膝盖狠狠顶向他的腹部。
你骗我!周明志怒吼,但为时已晚。引线被割断,炸弹红光熄灭。两人扭打在一起,撞向玻璃幕墙。沙漏被踢翻,黑沙洒了一地。
我不是!林深死死掐住周明志的脖子,我是林深!一个他妈的、有血有肉的警察!
周明志挣扎着,眼中充满难以置信:不可能...指令...应该启动了...
指令?林深冷笑,五年前,我妻子确实对我说过别相信镜子里的人。但下一句是:相信你的心,阿深。心不会骗人。他加大力度,你篡改了记忆,周明志。但你改不了心。
周明志的目光逐渐涣散。沙漏彻底流尽,但城市依然安静。倒计时归零,什么也没发生。
你...你怎么知道气体是假的?周明志喘息着问。
因为王局长。林深松开手,任他滑坐在地,他告诉我,喜欢心理战。真正的武器,从来不是炸弹或气体,是恐惧。你让全城害怕的,不是死亡,是发现自己也是的一部分。
周明志笑了,嘴角溢出血丝:你赢了...林警官。但游戏还没结束。...还在看着。
影子林深追问。
但周明志的眼神已经涣散。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林深的后颈:镜...镜子里...有答案...
手臂落下,再无声息。
林深瘫坐在地,浑身脱力。日出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观景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确实有一个微小的芯片。五年的记忆,一半真实,一半虚构,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手机响了,是赵建国。
林深!你他妈还活着?全城都乱套了!王局说气体是假的,但人群已经开始恐慌...
我没事。林深看着初升的太阳,声音沙哑,周明志死了。危机解除。告诉所有人,回家吧,天亮了。
你呢?
我...林深顿了顿,我需要照照镜子。
下楼时,林深在电梯的镜面里看见自己。疲惫,但眼神清明。他掏出那把小刀,对准后颈的芯片位置。刀尖刺入皮肤的瞬间,一阵剧痛传来,紧接着是无数记忆碎片的闪回——有真的,有假的,有善的,有恶的。
当刀尖拔出时,带出一片细小的金属片,沾着血。林深将它扔进电梯角落的垃圾桶,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今天起,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只做林深。
回到市局已是上午十点。指挥中心一片狼藉,但气氛轻松了许多。赵建国叼着烟,正和陈诺争论谁去给秦望舒买咖啡。看到林深,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芯片呢?王局长问。
扔了。林深直视他的眼睛,所有被篡改的记忆,让它烂在垃圾箱里。
王局长点点头,没再多问。老警察都懂,有些东西,忘了比记得好。
周明志交代是谁了吗?赵建国递过一杯热咖啡。
林深摇头:他说答案在镜子里。他顿了顿,我想我知道是谁。
所有人屏息等待。
是所有人。林深苦笑,每个选择沉默的人,每个为了利益背叛原则的人,每个对不公视而不见的人...我们都是的一部分。周明志错了,不在外面,在每个人心里。
办公室陷入沉默。只有空调的嗡嗡声。
那...案子结了?陈诺小心翼翼地问。
结了。林深站起身,吴天豪、王建国、李卫东、孙志远...他们的死有法律审判。周明志和他的,由我们终结。但真正的战斗...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的街道,才刚刚开始。
离开市局时,林深在门口看到秦望舒。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他一个纸袋:三明治。你从昨天就没吃东西。
谢谢。林深接过纸袋,犹豫了一下,小雅...我妻子。她死前,确实对我说过别相信镜子里的人。但后面还有半句,周明志没说谎,但他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是什么?秦望舒轻声问。
别相信镜子里的人,除非他眼里有光。林深微笑,我眼睛里还有光吗?
秦望舒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亮得刺眼。
三天后,结案报告提交上去。官方说法是:周明志为报复医疗事故,策划连环谋杀,最终被击毙。所有关于七宗罪基石计划镜像的内容,被列为机密档案封存。
林深递交了调职申请,想去基层派出所。王局长批准了,但要求他先休一个月假。
你需要休息。老局长拍拍他的肩,顺便...处理些私事。
私事?
周明志死后,技术队在他的保险箱里发现一个信封,写着你的名字。王局长递过一个牛皮纸袋,我想,是时候了。
纸袋里是几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年轻的林深和妻子小雅在海边,笑容灿烂。信是小雅的笔迹:
阿深,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了。但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记得多少,你都是那个在医学院为流浪猫包扎伤口的林深。那个会在雨天给乞丐送伞的林深。那个眼睛里有光的林深。别让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夺走那道光。
——永远爱你的小雅
信纸背面,有一行打印的小字:记忆可以篡改,但爱不会。——影子
林深握紧信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抓起电话,拨通赵建国的号码:老赵,查五年前所有医疗捐款记录。特别是一个叫新视野基金的账户。汇款人...我想我知道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建国的声音带着震惊:林深...你是说其实是...
是我妻子。林深轻声说,小雅没死于癌症。她发现了新视野的阴谋,假装死亡,潜入组织内部。五年前她联系我,但我被注射了记忆抑制剂,忘了她。周明志不是,他只是小雅选中的棋子。
基石计划...真正目的是什么?
不是毁灭,是拯救。林深看着窗外的阳光,小雅想用极端方式唤醒这座城市的良知。周明志的仇恨,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而我...我是最后一块试验品。如果我能抵抗的指令,守住内心的光,就证明人性还有救。
赵建国沉默良久,最后说:现在怎么办?
林深微笑,她会来找我。当城市需要光的时候。
一个月后,林深在郊区派出所上班。案子琐碎但真实——小偷小摸、邻里纠纷、走失的猫狗。每天下班,他会去海边坐一会儿,看着夕阳沉入海平面。
这天傍晚,一个穿白裙的女人坐在他常坐的长椅上。她转过头,眼角有细纹,但笑容依旧灿烂。
这里有人坐吗?她问,声音熟悉又陌生。
林深摇头,心跳如鼓。
女人递给他一杯咖啡:加双份糖,不加奶。你还是这个口味。
小雅...林深声音哽咽。
不全是。她微笑,过去五年,我是,也是小雅。现在,我想做回那个会为流浪猫包扎伤口的男人的妻子。你愿意...重新认识我吗?
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交融在一起。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无数只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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