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曜这会儿正躺在躺椅上,看着不远处正在艰难挪步的江宠。
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哥们儿,此刻浑身上下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个鼻孔。
他左肩的伤口最重,整个左臂都被吊在胸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活像个成精的蚕蛹。
每走一步,那姿势都透着股滑稽,但他依旧坚持着,手里还紧紧攥着把刀。
“我说……”徐景曜叹了口气,“太医都说了让你静养,你这才刚能下地,瞎折腾什么呢?”
“躺着,难受。”
徐景曜又说道:“你现在这样子,连只鸡都杀不死,还是老实歇着吧。”
江宠停下脚步,闷声闷气地回道:“太医说了,多动动,伤口长得快。”
徐景曜扶额道:“太医是让你散步,没让你练刀!”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有通报,没有仪仗。
太子朱标走了进来。
“殿下。”徐景曜想要起身。
“躺着吧。”朱标摆了摆手。
太子今个儿身后没带太多随从,只跟了那个贴身的大太监。
他走到江宠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赞许。
“伤成这样还能想着练刀,是个硬骨头。”
江宠想要行礼,却被身上的绷带扯得龇牙咧嘴。
“行了,你也坐下吧。”朱标摆了摆手,示意太监搬来锦墩,自己就在徐景曜身边坐了下来。
“殿下,”徐景曜看着朱标略显疲惫的神色,“可是……查出什么了?”
朱标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查得怎么样了?”徐景曜开门见山。
“断了。”
“断了?”
“那个把你骗出城的小厮,”朱标解释道。
“锦衣卫把他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了。三代贫农,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他爹是老实巴交的佃户,他娘给人家缝补衣服过活。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死士。”
“可他偏偏就是。”徐景曜眯起了眼睛。
“这就是士阀的手段。他们养死士,不看出身,只看怎么用。或许是从小收养,或许是……拿捏住了什么把柄。”
“那……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徐景曜追问。
“水云间开分店到浙江这事儿,可是绝密。除了咱们几个人,就只有……”
“李祺。”朱标吐出了这个名字。
“对,李祺!”徐景曜眼睛一亮,“他刚领了差事,这消息就漏了。是不是他那边……”
“不是他。”
朱标摇了摇头,打断了徐景曜的猜测。
“孤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甚至父皇都动了杀心,想把李善长叫进宫敲打敲打。可是……”
朱标抛出了一个让徐景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消息。
“就在你遇刺的那天下午,也就是李祺准备动身去苏州的前一天。”
“李府,也遭了刺客。”
“什么?!”徐景曜大惊失色。
“李祺被人在书房里捅了一刀,正中心窝,差一点点就没命了。”
朱标沉声道。
“现在,他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太医说,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徐景曜彻底沉默了。
这是一招完美的苦肉计。
虽然这苦肉计大概率不是李家自己演的,而是对手为了切断线索,顺便把水搅浑而下的毒手。
“够狠……”徐景曜喃喃自语。
对方这是在告诉他们:别查了,查也没用。我们不仅敢动徐家,连李善长家我们也敢动!
“好一个东南士阀。”
徐景曜咬着牙,冷笑道。
“他们这是在向陛下示威啊。他们在说:这江南,是他们的地盘,谁敢伸手,就剁了谁的爪子!”
“父皇震怒。”
朱标揉了揉眉心,“锦衣卫已经抓了几百人,但……抓不到正主。”
“那些动手的,都是黑户,死无对证。背后的金主,藏得比狐狸还深。咱们都知道肯定是那几家干的。可是……”
朱标抬起头,看着徐景曜,眼中满是无奈: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动他们。他们不是普通的土匪,他们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他们的子弟遍布朝野,他们的名望响彻江南。若是没有铁证就大开杀戒,只会让天下士子寒心,让江南动荡。”
“总不能……真的把他们全杀光吧?”
朱标这句反问,透露出的是实实在在的无力感。
徐景曜沉默了。
是啊,杀不光的。
唐末,黄巢起义。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黄巢那帮人,是真的杀红了眼。
他们把那些传承了数百年的门阀世家。
什么五姓七望,什么清河崔氏、陇西李氏,统统从肉体上消灭了。
他们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扔进了滚滚的黄河里,把他们的豪宅烧成了灰烬。
那一顿杀,直接改变了华夏千年的历史基调。
从此以后,那种能够左右皇权,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门阀政治,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取而代之的,是科举取士,是流水的官僚。
但是……
徐景曜闭上了眼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门阀虽然没了,但士绅,宗族这种新的怪物,却又在废墟上长了出来。
他们虽然没有了千年的底蕴,但那种抱团取暖,对抗皇权,吸食民脂民膏的本性,却是一脉相承的。
从台前退到了幕后。
他们不再追求九品中正制那种赤裸裸的权力垄断,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垄断土地,垄断教育,垄断商业(比如海贸),垄断地方话语权。
虽然明面上没有了私兵,但手里握着的,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武器。
银子和笔杆子。
大明朝刚立国,朱元璋虽然杀伐果断,但他杀的,大多是那些跳得太高,手里有兵权的显性敌人。
而像东南士阀这种,盘根错节,深埋在地下的隐性庞然大物,即便是洪武大帝,在这个百废待兴的节骨眼上,也感到了一丝棘手。
杀一个容易,杀两个也容易。
可杀了之后呢?
谁来帮朝廷收税?
谁来维持地方的安稳?
谁来通过海贸给大明输血?
想要彻底铲除他们,光靠杀,是杀不完的。
“殿下,”徐景曜深吸一口气。
“既然查不到,那就不查了。”
“来日方长。他们既然出了招,我接着便是。”
“放心,”朱标拍了拍他的手背。
“父皇说了,这笔账,先记着。早晚有一天,连本带利跟他们算清楚!”
“不过……”
朱标话锋一转又说道。
“父皇也觉得,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差点丢了命,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嗯?”徐景曜一愣,“面子?”
“是啊。”朱标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父皇的原话是:咱大明的功臣之子,在他徐达的眼皮子底下,在咱的京城门口,被人像兔子一样撵得到处跑?这传出去,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徐景曜:“……”
这关注点,果然很老朱。
“所以,父皇给你备了一份压惊礼。”
朱标拍了拍手。
院门外,立刻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十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在院子里站成了一排。
“这是……”徐景曜傻眼了。
“这是一旗锦衣卫。”朱标解释道。
“都是父皇从亲军都尉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贴身护卫。”
“父皇说了,以后你出门,要是再少于十个人跟着,腿给你打断!”
徐景曜看着那十个门神一样的锦衣卫,只觉得压力山大。
这以后还怎么溜出去玩?
“还有。”
朱标转过头,看向那个还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江宠。
“江宠,接令。”
江宠一愣,费力地想要跪下。
“行了,有伤在身,免礼吧。”朱标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腰牌,扔到了江宠怀里。
江宠接住一看,那是一块纯铜打造的腰牌,上面刻着三个字。
锦衣卫。
背面,还刻着两个小字。
小旗。
“江宠护主有功,身中数刀而不退,忠勇可嘉。”朱标正色道,“特赐锦衣卫世袭小旗之职!领一旗十人,专职护卫徐景曜安全!”
这意味着江宠从此不再是那个有着逆属案底的黑户,也不再是魏国公府的一个普通家丁。
他是官!是天子亲军!是吃皇粮的!
而且,让他作为小旗,专门带着十个锦衣卫来保护徐景曜……
这是老朱把自己的私兵,送给了徐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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