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京城落了今岁第一场薄霜。晨光熹微时,荣国府西角门外已停了六辆青帷马车,车辕上挂着小小的宫灯,在晨雾中晕开一团团朦胧的光。
元春穿着一身海棠红宫装,外罩银狐披风,站在荣庆堂前的石阶上。她今年刚满十六,身量已完全长开,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凤眼沉静如水,只在望向贾母时,才泛起些许涟漪。
贾母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语。老人家今日穿了件深紫色万福纹缎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了全套的赤金头面,可那双平日里慈祥的眼睛,此刻却红得厉害。
“老祖宗,”元春轻声开口,声音像初冬的冰凌,清冽中带着脆生生的寒意,“孙女去了。”
王夫人站在贾母身侧,手里死死攥着一条佛珠。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庄重,墨绿遍地金褙子,头上戴着点翠大凤钗,可再贵重的首饰也掩不住她眼底的青黑——昨夜,她一夜未眠。
“到了宫里,万事小心。”贾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少说话,多听话。遇事......多想想家里。”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极重。
元春缓缓跪倒,向着贾母、贾政、王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鬓边一支赤金步摇轻轻晃动,映着晨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贾政清了清嗓子,想说些什么,最终只道:“去吧,莫误了时辰。”
府中女眷都来送行。邢悦站在人群稍后处,一手牵着贾瑶,一手轻轻护着小腹——她已怀孕七个月,身子沉得厉害。小迎春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重,紧紧抱着母亲的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那个穿得格外漂亮的堂姐。
元春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邢悦身上停留了一瞬。她记得这位大伯母,总是安安静静的,可这些年,东院的日子却越过越红火。那些晶莹的果子,琏哥儿的进学,还有太后亲赐的匾额......
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渐渐远去。王夫人忽然往前追了两步,又生生停住,只是死死盯着那消失在街角的车影。
贾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邢悦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从今日起,这个在贾府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便要独自走进那深不见底的宫墙了。荣耀或许会有,可那荣耀背后,是日复一日的谨小慎微,是夜复一夜的孤灯独对。
“回吧。”贾政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
众人默默转身。王夫人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周瑞家的忙扶住她,低声道:“太太仔细脚下。”
王夫人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那攥着佛珠的手,骨节泛白。
回到东院,已近巳时。秋阳透过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铺开一片暖光。贾琏正在书房临帖,见邢悦进来,忙放下笔:“母亲。”
“怎么没去学堂?”邢悦在炕沿坐下,秋桐忙拿来靠枕垫在她腰后。
“先生家中有事,放一日假。”贾琏答道,目光落在母亲隆起的腹部,眼中露出关切,“母亲今日劳累,该多歇歇。”
邢悦看着儿子。不过几个月光景,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有了少年人的轮廓。她想起那粒【启慧丹】——三日前,趁着贾琏歇下,她悄悄将丹药化在参汤里让他服下。这几日观察,他读书时眼神更清明,理解也更快了些,却又不显突兀。
“琏儿,”她温声道,“县试在明年二月,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了。你可想好了?”
贾琏正色道:“儿子想好了。这几日温书,自觉进益不少。先生也说,以儿子如今的功课,下场一试未尝不可。”
他说得平静,可那双眼睛里,分明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火苗。
邢悦点头:“既如此,便好好准备。只是切记,莫要太过劳累,身子要紧。”
“儿子省得。”
正说着,外头传来贾赦的声音:“琏儿在吗?”
帘子打起,贾赦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靛青直裰,腰间系着玉带,神色间却有些疲惫——元春入宫,虽说是二房的事,可到底牵动全族,他作为长房长子,也陪着忙乱了一早上。
“父亲。”贾琏行礼。
贾赦摆摆手,在邢悦身边坐下,叹了口气:“总算是送走了。”
邢悦递过一盏茶:“宫里那边......”
“戴公公亲自来接的,体面是给足了。”贾赦喝了口茶,眉头微皱,“只是这一去,再见面就不知何时了。”
室内静了片刻。窗外有风吹过,廊下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清脆又寂寞。
“琏儿,”贾赦忽然转向儿子,“你妹妹入宫,是为了家族前程。你读书进学,也是一样。咱们贾家,文有珠儿,武有......罢了,”他顿了顿,“如今你能走科举正途,为父心里是欣慰的。好好用功,莫要辜负了这机会。”
他说得郑重。贾琏肃容应道:“儿子定当竭尽全力。”
贾赦点点头,又对邢悦道:“你身子重,这些日子少往西府去。那边如今忙着珠儿的婚事,乱糟糟的,莫冲撞了。”
邢悦应了。她本也没打算多掺和——王夫人如今全部心神都在元春身上,对贾珠的婚事虽也上心,可那份喜悦里,总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那种场合,她这个“笨”嫂子还是远着些好。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贾琏回书房继续温书,贾赦去了外院书房,邢悦靠在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却久久没有动。
她想起原着里元春的结局。那个在深宫中挣扎多年的女子,好不容易封妃省亲,换来贾府烈火烹油般的荣耀,可那荣耀如昙花一现,转瞬便是大厦倾颓。
这一世呢?
她不知道。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或许能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可那深宫之中的风云变幻,又岂是她能左右的?
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一脚,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放下针线,轻轻抚摸着腹部,低声道:“你啊,将来可千万别往那地方去。”
窗外,秋意渐浓。
腊月里的京城,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呵气成霜,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
东院书房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旺,墙角铜盆里炭火噼啪作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是邢悦让人送来的蜜饯,用庄子上最后一批蜜瓜腌的,甜而不腻。
贾琏伏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本《四书集注》。他眉头微蹙,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已经戌时三刻了。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邢悦端着个黑漆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几样清爽小菜,还有一小碟蜜饯。
“琏儿,歇歇吧。”
贾琏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却亮得惊人:“母亲,您怎么还没歇?仔细身子。”
“无妨。”邢悦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走到书案边,看了眼他正在做的文章题目——是《论语》中的“君子不器”。
“可有难处?”她轻声问。
贾琏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儿子总觉得,先生讲的‘君子不器’,重在‘不器’二字,言君子当博学多能,不为某一才能所局限。可儿子觉得......似乎不止于此。”
“哦?”邢悦在他对面坐下,“说说看。”
“儿子以为,”贾琏沉吟道,“‘不器’固然是博学,但更深一层,是‘不拘泥’。君子当如流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咱们庄子上的果子,同样的种子,在暖房里是一种长法,在露天又是另一种长法,可结出的果子都是好的。”
邢悦眼中闪过讶异。
这见解,已超出了十三岁少年的范畴。是【启慧丹】的作用,还是这孩子本就悟性非凡?
“说得好。”她温声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是真读进去了。不过科举文章,讲究的是规矩方圆。你的见解可放在心里,下笔时,还是要照着先生教的框架来。”
贾琏点头:“儿子明白。只是有时想着,若人人都照着一个模子写文章,那看文章的考官,岂不厌烦?”
邢悦笑了:“所以才有‘文似看山不喜平’的说法。规矩要守,可规矩之内,也要有自己的灵气。这其中的分寸,你慢慢琢磨。”
她将鸡汤面推过去:“先吃些东西。身子是本钱,累垮了,什么都是空谈。”
贾琏确实饿了,端起碗大口吃起来。邢悦看着他,少年人的侧脸在烛光下线条分明,已有棱角。她想起刚穿来时见到的那个三岁孩童,玉雪可爱,却怯生生的,躲在奶娘身后不敢看她。
一转眼,十年了。
“母亲,”贾琏吃完面,忽然道,“儿子听说,珠大哥哥成亲后,越发用功了,常常读书到三更。”
邢悦敛了神色:“珠儿是兄长,自然要给你做个榜样。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按自己的步子走便是,莫要与人比较。”
“儿子不是比较。”贾琏摇头,神色认真,“只是觉得,珠大哥哥那般苦读,身子怕是受不住。前日去给老祖宗请安,见着他,脸色很不好。”
邢悦心中一叹。
贾珠的身子,原着里便是早逝的根由。这一世,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不知道。能改变东院的轨迹已是侥幸,西府的事,她插不上手,也不能插手。
“你关心兄长是好的。”她最终道,“只是这些话,莫要在外头说。读书的事,自有你二叔二婶操心。”
贾琏懂事地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邢悦催了几次,贾琏才肯歇下。她看着他吹熄蜡烛,走出书房,少年的背影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挺拔如竹。
回到正房,贾赦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看账本。见她进来,放下账本道:“琏儿又熬夜了?”
“劝过了,这才肯歇。”邢悦在妆台前坐下,慢慢卸下钗环。
“这孩子......”贾赦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带着骄傲,“比他老子强。我像他这么大时,还在想着去哪处顽呢。”
邢悦从镜子里看他,笑道:“老爷如今也不差。”
“那是遇见了你。”贾赦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梳子,轻轻为她梳着长发。铜镜里映出夫妻二人的面容,一个沉稳,一个温婉。
“悦儿,”贾赦忽然低声道,“有时候我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还是那个荒唐的贾赦。”
邢悦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
“不是梦。”她轻声道,“琏儿是真的,琮儿瑶儿是真的,我腹中这个也是真的。老爷这些年的改变,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太后赐的匾额还在荣禧堂挂着呢,怎会是梦?”
贾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便是梦,我也要把它做圆满了。”
窗外又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响。更鼓声远远传来,已是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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