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沾了女帝鲜血的木匕首,被惊蛰随手扔进了察弊司后院的枯井里。
第二天一早,一封奏疏送进了政事堂。
字迹潦草,甚至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狂气。
内容更是惊世骇俗:察弊司协理官惊蛰,自呈滥用私刑、伪造证据、构陷朝廷命官,如今良心不安,愿削职下狱,听凭发落。
消息传出,朝野炸了锅。
裴相一党的反扑来得比疯狗还快。
弹劾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向御书房,言辞激烈,恨不得将惊蛰千刀万剐,顺带还要质问女帝“识人不明,纵犬行凶”。
整整三天,大明宫深处没有任何动静。
那堆折子被武曌压在案头,不发不批。
外面的风言风语越传越邪乎,都说女帝这是要弃车保帅了。
处于风暴中心的察弊司,大门紧闭。
惊蛰没在发愁,也没在恐惧。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凉透的馒头,一点点撕成碎屑喂蚂蚁。
“大人,外面都传开了。”阿月从墙头翻进来,落地无声,脸色却有些发白,“说咱们察弊司里有十八层地狱,进去的人都要被扒一层皮。还有人说……说您每天都要喝一碗人血粥才能睡得着。”
惊蛰拍了拍手上的馒头渣,看着那一长串忙碌搬运的黑蚂蚁,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才传到喝血?火候不够。”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去,找几个嘴碎的乞丐,再添把柴。就说……咱们地牢里新进了一批夹手指的刑具,那是从西域学来的邪法,十指连心,能让人把祖宗十八代都招出来。”
阿月愣了一下,看着惊蛰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气。
“是。”
第四日清晨,一声沉闷至极的鼓声,震碎了长安城的早雾。
登闻鼓响了。
敲鼓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哭得嗓子都哑了,状告察弊司酷刑逼供,把她那做小买卖的儿子打成了废人。
这简直是把刀柄递到了裴相手里。
刑部的衙役冲进察弊司时,甚至没遇到任何阻拦。
他们在东厢房那间常年上锁的密室里,搜出了一副还沾着暗红血迹的拶指,以及几张墨迹未干的“供词”。
铁证如山。
入夜,惊蛰被带进了大明宫。
没有镣铐,也没有押解。
她是坐着软轿进去的,走的是只有宠臣才能走的侧门。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地面切割成黑白分明的两块。
武曌站在窗前,背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单薄。
她手里把玩着那块刻着“共犯”的铜牌,指腹一下下摩挲着边缘的棱角。
惊蛰走过去,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
“你把自己弄脏,好让朕的手干净?”
武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像是一根细线,勒住了惊蛰的脖子。
“臣本来就不干净。”惊蛰直起上半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女帝的背影,“裴相把持朝政多年,若是臣以清白之身去查他,那就是政见不合,是他贪腐渎职。但他树大根深,即便查实了,也多得是替死鬼帮他顶罪,伤不了他的筋骨。”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狠厉的血腥气,“但如果臣是脏的,是滥用职权、构陷忠良的酷吏,那性质就变了。”
武曌转过身,月光照在她半张脸上,晦暗不明。
“继续说。”
“臣是陛下亲手提拔的刀。裴相攻击臣,不是为了清君侧,而是为了打陛下的脸。”惊蛰迎着女帝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一个贪官,陛下可以忍;但一个借着‘清流’名义,结党营私、意图架空皇权、甚至逼宫的权臣,那就是谋逆。”
这是帝王最深的忌讳。
只有把水搅浑,把这变成一场针对皇权的政治绞杀,武曌才有理由动用雷霆手段,直接掀翻桌子。
武曌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你倒是比朕想的还要疯。”
她随手将那块铜牌扔回惊蛰怀里,金属撞击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既已入局,那就看戏吧。”
就在惊蛰走出大殿的那一刻,远处的长安城上空,突然腾起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那是羽林军动手的信号。
这一夜,裴相府成了修罗场。
原本只是去查“私藏火器”的羽林军,却在裴府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边防布阵图、前朝废帝的玉玺拓片,以及几封与北狄王庭往来的密信。
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没人知道。
也许是裴相真的蠢,也许是有人比他更早一步,把这些催命符塞进了他的枕头底下。
裴炎当场咬舌自尽,却被眼疾手快的军士卸了下巴,像条死狗一样拖进了诏狱。
与此同时,那个在刑部大牢里一直喊冤的崔明礼兄长,当晚在井边打水时“脚底打滑”,一头栽进了井里。
而那个废药窖里的灰线联络人,也在狱中突发急病,七窍流血而亡。
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夜之间,断得干干净净。
朝野上下的风向瞬间逆转。
之前那些叫嚣着要严惩惊蛰的言官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扣上“裴党余孽”的帽子。
没人再提察弊司的酷刑,也没人再管那个敲登闻鼓的老妇人去了哪里。
五日后,惊蛰复职。
她再次入宫谢恩时,武曌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案角放着一只锦盒,里面躺着那截断掉的玉簪。
“过来。”
武曌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托盘。
盘子里放着一套崭新的玄甲。
纯黑的色泽,甲片被打磨得几乎不反光。
这甲看似轻薄,但惊蛰伸手一摸,却发现心口的位置,嵌着一片极薄的黑铁。
那铁片的形状很古怪,像是一截枯死的梅枝。
“以前的甲,护的是肩背。”武曌放下朱笔,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因为朕只让你冲锋。这件甲,护的是心。”
惊蛰双手捧起玄甲,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凉的“枯梅”,心头微微一颤。
“刀若是太亮,人人都会防着。”武曌站起身,走到案边的砚台前。
那里,玉簪的另一截断头,正沉在浓黑的墨汁里,只露出一丁点惨白的茬口,“只有让它生了锈,看着钝了、脏了,敌人才会掉以轻心。等到它捅进心窝的那一刻,他们才会知道,锈刀杀人,最痛。”
惊蛰看着那砚台里的断簪,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晚在观星台,武曌捏断玉簪,不是为了发泄。
断簪分两截。
一截在明,那是李氏,是用来吸引火力的饵;一截在暗,沉入墨池,那是惊蛰,是真正用来杀人的毒。
李氏没死,孙姑姑也没死,甚至连裴相的倒台,都不过是这盘大棋里的一个过场。
武曌要钓的,从来都不是一条鱼,而是这浑浊水面下,所有敢露头的鬼。
“臣,谢陛下赐甲。”
惊蛰深深叩首。
再起身时,她看见武曌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了窗外阴沉的天色。
“回去歇着吧。”武曌的声音有些疲惫,“明日不必去察弊司点卯了。有个地方,比那里更适合你去。”
惊蛰倒退着退出大殿。
殿门轰然关闭,将那一室的帝王心术隔绝在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察弊司的点卯册上,惊蛰的名字一片空白。
而此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青布马车,正悄无声息地驶出长安城的明德门,车轮碾过古道,卷起一路黄尘,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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