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太极殿的盘龙金柱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玄铁腰牌上的二字。殿外传来沙漏坠地的脆响，第三滴时，冷月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阴影里。她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墨色劲装，银线绣的蛇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不同于雷啸天的虎虎生风，也没有墨尘的翩然气度，这位蛇系情报官行走时仿佛没有重量，唯有腰间悬挂的青铜令牌偶尔碰撞出细碎声响，像是某种危险生物吐信时的警告。
陛下。她单膝跪地，声音平直得像打磨过的玉石，西域天魔封印已加固完毕。我示意蛮牛赐座，目光落在她右手虎口处新添的疤痕上。那道月牙形的伤口还泛着淡红，与周围密布的旧疤交织成狰狞的蛛网。三天前她领命西行时，我亲眼见她将半截断裂的巫蛊钉从心口拔出，面不改色地让医官缝合。
冷月氏付出了多少？我转动着指间的白玉扳指，这是柳如玉临终前为我雕的护身符。冷月心垂眸看着地面青砖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昨夜雷啸天醉酒时踩出的泥印。
三百七十一人。她报出数字时睫毛都未曾颤动，包括最后三位长老。我注意到她藏在袖中的左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蛮牛突然重重咳嗽两声，铜盆里的炭火噼啪炸响。
这个熊系护卫总是这样，明明长着能扛鼎的身板，心肠却比兔系的柳如玉还要软。我抬手止住他想说的话——在蛇系情报官面前流露同情，无异于在雪地里点燃烈火。监天镜的事，该说实话了。
我将那面从赵山河遗物中找到的青铜古镜推到她面前，镜面映出十二道扭曲的鬼影，正是当年天魔大战时十二位守护家族的先祖。冷月心的瞳孔在接触镜面的刹那微缩，这是我认识她五年来第一次见她失态。
玄铁令牌从腰间滑落，在金砖上砸出沉闷的回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镜中那个戴着蛇形面具的人影。此镜并非天成。她终于开口，声音里掺了些微不易察觉的沙哑，是冷月氏先祖以心头血炼化七窍玲珑石而成，能照见千里之外的真实。她伸出食指轻叩镜面，十二道鬼影突然剧烈翻腾，但每动用一次窥天之能，使用者便会折损一纪阳寿。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烛火在她墨色劲装上投下晃动的蛇影。我想起三年前南疆叛乱时，那些精准到时辰的军报；想起半年前雷啸天遇刺前，那份匿名送达的毒箭图谱；想起昨夜她出发前，悄悄放在我案头的西域沙暴预警。
原来每一次天眼送来的情报，都标着这样沉重的价码。为何现在才说？我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但蛮牛已经悄悄握紧了腰间的玄铁锏。这个憨直的护卫总觉得所有靠近我的人都居心叵测，尤其是眼前这位永远藏在暗处的蛇系情报官。冷月心缓缓解开发髻，青丝如瀑般垂落，露出后颈那个蛇形胎记。
胎记中心嵌着一点朱砂，正是历代天眼统领的标记。先祖立誓，封印未固，不得泄露镜中秘密。她抬手按在胎记上，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如今十二家族血脉仅剩冷月氏，臣既完成家族使命，自当向陛下坦白一切。
光影流转间，我看见无数画面在镜中闪现：赵山河在病榻上修改《九域归一策》的最后一笔，凤清羽将密信藏进玉簪时的犹豫，甚至包括昨夜夜无影训练暗影卫时，青铜面具下一闪而过的落寞。
原来这面镜子不仅能窥探军情，更能照见人心。天眼今后作何打算？我将铜镜收回锦盒，金属搭扣合上的瞬间，冷月心眼中闪过一丝释然。蛇系之人最擅蛰伏，如今终于卸下千年枷锁，纵使她心性如冰，此刻也难掩震颤。臣愿继续执掌天眼。她重新束起长发，墨色劲装下的身躯挺得笔直，但请陛下允准，将密探从朝堂纷争中撤出。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某种近乎执着的光芒，先祖遗训，天眼只为守护九域而存在。我突然想起初见她时的场景。
那时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混在献艺的舞姬中试图行刺。雪亮的匕首离我咽喉仅三寸时，她却突然偏头避开——后来才知是天眼侦测到附近埋伏的天魔余孽。这条蛰伏的毒蛇，从一开始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
我从御座旁取下那枚雕刻着螭龙纹的金印，即日起，天眼直接对朕负责。蛮牛适时递上早已备好的诰命文书，朱砂御印落下时，冷月心的睫毛终于轻轻颤抖。谢陛下。她接过那份写着洞察侯字样的卷轴，指尖在字上停留片刻，突然抬眸看我。
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出清晰的烛火，臣斗胆请问，陛下可知蛇的习性？我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墨尘曾说，与蛇系之人对话需格外谨慎，他们每句话都藏着三重深意。蛇类从不主动攻击，除非被挑衅。她将卷轴收入怀中，墨色身影缓缓退向殿外阴影，但只要盯上猎物，便会纠缠不休，至死方休。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梁柱间时，人已消失在夜幕里，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蛮牛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陛下，这女人心思太深，不如让夜无影...不必。我打断他的话，望向窗外漫天星斗。
冷月心说得没错，蛇系之人一旦认定目标，便会倾尽所有。就像此刻，九域各地的天眼密探正将她的指令传向四面八方，那些隐藏在市井乡野的眼睛，终将织成守护苍生的天罗地网。
我摩挲着腰间的白玉扳指，想起柳如玉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守护，往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或许从今夜开始，这条蛰伏的银蛇，将成为九域最可靠的守护者。殿外的沙漏又落下一粒，这一次，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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