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力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苏晚晴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总是蕴藏着生机与柔韧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残留着惊悸,却在看到他苏醒的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
“林墨!”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握着他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那疼痛如此真实,将林墨从意识深处的虚数回廊彻底拽回冰冷的现实。
他尝试动弹,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发出抗议的呻吟,仿佛被拆散后又胡乱组装起来。更深的痛楚来自意识深处,那是“虚数回廊”强行伪装、在重置浪潮中苟延残喘留下的灵魂灼伤。
“别动。”苏晚晴声音颤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昏迷了…不知道多久。外面…天一直没亮,也没黑。”
林墨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地下室唯一的小窗。窗外透进来的,并非自然的日光或夜色,而是一种均匀的、缺乏层次的恒亮白光。那光过于稳定,过于“干净”,没有温度变化,没有光影流动,像一层厚厚的、毫无生气的乳白色塑料膜,蒙住了整个世界。
“那是…什么光?”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不知道。”苏晚晴摇头,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茫然与恐惧,“‘那东西’扫过去之后,就变成这样了。没有日夜,没有云。声音也变了,你听。”
林墨屏息凝神。除了两人粗重的呼吸和心跳,从窗外、从墙壁缝隙渗透进来的,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那不是任何自然或城市应有的声音,更像是一台巨大机器稳定运转时的背景噪音,单调、平滑,吞噬了所有杂音,也吞噬了所有属于生命的律动。
苍白,死寂,平滑。
这就是被“重置”后的世界?一张被强行擦去所有“错误”线条、只留下绝对“正确”空白的画布?
“灯塔…其他人呢?”林墨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一阵撕裂般的闷痛。
苏晚晴扶着他,声音更低:“都在。但…他们都‘安静’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不是昏迷,都醒着。能走路,能吃饭,能完成基本的指令。但…没有交流,没有表情,眼睛看着你,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他们重复做着重置前最后在做的事,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坐着。”
行尸走肉。林墨脑中闪过这个词,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手攥紧。他想起了“河畔绿洲”被净化后的样子——活着,却已“死”了。而现在,是整个“锈水灯塔”,乃至整个城市,都变成了那样?
“我试过用变量能量接触他们。”苏晚晴继续说,声音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们的意识…像被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光滑的壳。我的能量进不去,他们也毫无反应。而且…我感觉,如果我强行尝试,可能会引起‘注意’。”
“注意…”林墨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非自然的恒亮白光。在这片苍白寂静之下,那无所不在的“重置”协议,或者说“惧亡者”本身,是否正像耐心的猎人,默默观察着这片被“净化”后的试验场,等待着任何残留的“异常”冒出水面?
他们现在是这座苍白牢笼里,唯二还拥有“自我”的囚徒。
“我们需要…评估现状。”林墨强迫自己冷静,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我们的力量…还剩多少?”
他首先内视自身。意识深处的“虚数回廊”黯淡无光,那些温暖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仅能维持最基本的滤层结构不散。与“基石档案”的共鸣通道几乎断绝,只剩下一条细若游丝、时断时续的链接,传递回的只有一片麻木的空白和偶尔闪过的、被强行压制的痛苦悸动。“归墟”…他尝试感应,只得到一片沉寂的虚无,“织网者”的信号完全消失,那个数字生命很可能已在信息海啸和后续重置中彻底湮灭。
损失惨重。近乎一无所有。
但并非绝对。
他还能感觉到苏晚晴紧握的手,能感受到她变量能量那微弱却依然独特的波动——在这片被强行“同质化”的信息荒漠中,她的存在如同唯一的绿洲。他自身的“原生印记”和那基于“共生”理念构筑的脆弱滤层也还在,虽然受损严重,但那是他们与这个“格式化”世界本质不同的核心证明。
还有…那个发现。重置波动深处那丝“不协调”。
“我的力量也衰退了很多。”苏晚晴轻声说,“变量能量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运转滞涩,不敢轻易外放。但…还在。”
林墨点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尝试调动那残存的、微乎其微的溯源共生意念。没有目标,只是如同盲人探路般,极其小心地向周围的环境“感知”过去。
触感反馈回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平滑”与“致密”。
空气不再是流动的介质,而像凝固的、均匀的胶体。墙壁、地面、甚至空气本身,都散发着一种被强行“定义”过的、冰冷僵硬的秩序感。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独特性,只剩下功能性的“存在”。这里没有“信息”,只有被允许的“数据”。
他的感知如同在水泥地上爬行的蚂蚁,艰难而徒劳。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那感知的“触须”无意中掠过苏晚晴的身体。与周围环境的冰冷平滑截然不同,从她身上反馈回的,是一种虽然微弱但清晰的“信息梯度”和“活性扰动”!就像绝对零度的背景上,一个微小的温热光点!
不仅如此,当他将感知聚焦于两人紧握的手,聚焦于他们彼此连接的存在本身时,他隐约察觉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半径可能不超过一米的信息场“畸变区”正在形成!这个区域内的“平滑度”明显低于外界,空气的“胶质感”稍弱,甚至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们两人生命和情感交融的“信息杂波”!
这个发现让林墨精神一振!
“我们…我们本身,就是‘异常’。”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锐利,“在这个被彻底‘格式化’的环境里,任何未被完全同化的‘活性存在’,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还能彼此连接、产生互动的存在,本身就会扰动这片绝对平滑的信息场!”
苏晚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不能动?一动就可能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显眼?”
“不,恰恰相反。”林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如果我们不动,只是两个静止的‘异常点’,迟早也会被这无处不在的扫描发现、定位、然后…‘修正’。我们必须动起来,但不是胡乱移动。”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下室。“我们要利用这个‘畸变区’。既然我们的存在本身就会扰动环境,那我们就尝试…控制这种扰动,让它模仿成这个‘格式化’世界里,可能被允许存在的、某种‘低级别系统噪音’。”
这比在秩序网络下伪装更加困难,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对这片“重置”后世界的运行规则几乎一无所知。但他们别无选择。
“首先,尝试最轻微的‘互动’。”林墨低声说,“松开手,我们各自缓慢移动几步,观察环境反应,也观察我们自身‘畸变区’的变化。”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那一瞬间,林墨清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微弱但真实的连接感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弦”,依然连接着彼此。同时,随着距离拉开,他们各自散发出的“信息扰动”似乎有所减弱,但依然明显区别于环境。
他们像两个在雷区边缘试探的排雷兵,以最缓慢、最轻微的动作,在地下室有限的空间里移动。
起初,毫无反应。窗外的恒亮白光依旧,单调的嗡鸣依旧。
但当林墨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溯源意念,注入脚下的一块老旧地砖时,异变陡生!
那块地砖表面,忽然浮现出一层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网格状流光,一闪即逝!与此同时,林墨感觉到一股冰冷、迅捷、不带任何情绪的扫描感,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掠过他全身,重点停留在他刚才注入意念的指尖!
“停!”林墨心中一凛,立刻收敛所有力量,僵在原地。
苏晚晴也瞬间静止,紧张地看着他。
那扫描感停留了大约三秒,似乎没有检测到“持续异常”或“威胁行为”,缓缓退去。但林墨能感觉到,自己指尖那一点,仿佛被打上了一个无形的、极其微小的标记。不是追踪信标,更像是一个“已扫描,暂无异样”的记录点。
这个世界的“免疫系统”,反应比预想的更快,更自动!任何对“环境”的非标准“互动”,都可能瞬间引来扫描和记录!
“不能直接触碰‘环境’。”林墨低声说,心脏狂跳,“至少,不能以任何带有我们‘特性’的方式触碰。”
他们被困住了。在这间地下室里,他们能动,但任何试图“影响”外界的动作,都可能招致扫描和标记。而长时间保持“异常”存在本身,风险也在累积。
绝望的阴云似乎再次笼罩。
但林墨的目光,却落在了苏晚晴身上,落在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连接“弦”上。
不能触碰“环境”…那么,他们彼此之间的连接呢?
在这个强行抹除一切深度连接、只保留功能性互动的世界里,他们这种基于情感与共生的内在连接,是否本身就是一种最隐蔽、也最不可能被“允许”存在的终极异常?
而如果,他们能将对彼此的连接,作为一种纯粹内在的、不对外辐射的“参照系”和“能量循环”……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劈开了林墨的脑海。
“苏晚晴,”他看向她,眼神异常明亮,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我们要…主动‘感染’自己。”
“什么?”苏晚晴没听明白。
“既然我们的连接是这个世界的‘异常’,”林墨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清晰,“那我们就将它强化、深化,将它变成我们在这个苍白牢笼里,一个独立的内循环系统!用我们的连接,模拟一种极度简化、但完全基于我们自身‘共生’本质的微缩‘秩序-变量’模型!”
“不依赖外界能量,不主动扰动环境。仅仅在我们两人之间,构建一个自洽的、自给自足的、封闭的意识与能量循环回路!”
“我们要把自己,变成这座苍白牢笼里,一个不断自我复制、自我验证、却几乎不对外泄露任何‘异常信息’的…”
“活体悖论。”
苏晚晴瞳孔骤缩,明白了林墨想做什么。这是要将他们两人,变成一座与外界隔绝的、行走的“锈水灯塔”微缩模型!一个完全内敛的、基于彼此信任与共生理念的生命与意识的共生体!
风险无法估量。他们可能因为能量内循环枯竭而自我湮灭,可能因为内在模型冲突而意识崩溃,更可能在构建过程中泄露出丝毫“异常”,引来灭顶之灾。
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是从“囚徒”身份,向这个世界规则发起的最本质、也最隐秘的挑战——用彼此的存在,证明另一种“秩序”与“变量”共存的可能性,即使这证明,只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即使它微小如尘埃。
苏晚晴看着林墨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沉重与希望的光芒,没有犹豫,重重点头。
“好。”
苍白牢笼,恒亮无声。
而在牢笼一角,两个渺小的囚徒,即将开始一场史无前例的、以彼此为唯一实验场与武器的……
向内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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