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沥青,不是虚无,而是过载。无数被引爆的“历史记忆碎片”失去引导后,化作亿万嘈杂的、带着尖锐情绪棱角的意识残渣,在林墨崩裂的认知边界外翻涌咆哮。
他像一个被抛进信息风暴眼的人偶,自我被撕扯、稀释。不属于他的画面闪回:粗糙的手在表决时举起又落下,印刷机吐出传单又被火舌吞没,陌生的脸孔在争论中涨红或灰败……无数人的选择、悔恨、不甘,汇聚成嘈杂的背景噪音,要将他同化为这历史悲鸣的一部分。
不能沉没。
一个微弱但固执的念头,如同沉入深海的潜水钟里最后一粒氧气气泡,在混沌中上浮——苏晚晴。
这个名字是锚点。伴随这个名字浮现的,是紧握的温度,是变量能量如春溪流过干涸河床的触感,是“锈水灯塔”旧仓库里混杂着灰尘、植物与人间烟火的气息。
“锚定…自我…”破碎的意念艰难凝聚。他不再试图“思考”,而是全力“感受”——感受与苏晚晴连接的那条线,感受“灯塔”框架在他意识深处留下的、那一点点秩序与变量和谐流转的原生印记。
混乱的记忆碎片撞击在这微小的“原生印记”上,如同浪涛拍打礁石。大部分碎片被弹开、粉碎,但偶尔有那么一丝碎片,其“频率”或“质地”与“原生印记”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那不是一个关于宏大实验失败的记忆,而是一个极细微的片段:某个被遗忘的社区食堂里,一位老人将自家多余的腌菜分给邻居,对方回赠了几枚鸡蛋。没有言语,只有默契的点头,和食物交换时指尖短暂的触碰。那片段里蕴含的,不是对抗的悲壮,而是无需定义的共生暖意。
这丝暖意,如同一滴纯净的溶剂,滴入了林墨混乱的意识海,竟让他核心的“原生印记”微微一亮,将周围一小片嘈杂的记忆噪音“安抚”了下去。
不是对抗,是共鸣与筛选。
林墨抓住了这本能般的启示。他不再试图阻挡或驱散那些历史碎片,而是将残存的意识全部收缩到那点“原生印记”上,让它如同一个极其精密的共振筛。
汹涌而来的记忆洪流穿过这个“筛子”。绝大部分充满剧烈冲突、极端情绪、或被彻底否决的绝望碎片,因其频率与“共生暖意”截然相反,被排斥、流过。只有极少数像“腌菜换鸡蛋”那样,蕴含着微小连接、朴素信任、坚韧存续等特质的碎片,才会与“筛子”产生微弱共鸣,并被暂时“吸附”、沉淀下来。
过程极其缓慢,且消耗巨大。每“筛选”并“吸附”一个正向碎片,林墨都感觉自我的存在被夯实了一分,但“筛子”本身也在高频共振中不断磨损。
他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在纯粹的意识困境中,时间没有意义。
渐渐地,以“原生印记”为核心,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纯净”的意识滤层开始形成。这滤层由无数个类似的、微小的“正向历史碎片”共鸣沉淀而成,它们不再喧哗,而是如同细沙般安静沉积,共同散发出一种稳定而柔和的“场”。
这个“场”,与“惧亡者”那种基于恐惧的僵硬秩序不同,也与历史伤痕那种充满破坏欲的悲愤不同。它更接近于…历经冲刷后留下的、最坚韧的生命本能与连接渴望的结晶。
林墨的自我意识,如同寄生在这片新生“滤层”上的藤蔓,开始依托它,一点点从崩溃边缘复苏、凝聚。
他“睁开”了意识的眼睛。
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或混乱的画面。他仿佛悬浮在一片由无数微弱、温暖光点构成的虚数回廊之中。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被他筛选吸附的“正向历史碎片”所化的象征符号——可能是一双交握的手的剪影,一株在砖缝中生长的野草,一段模糊却欢快的儿歌旋律。
回廊没有尽头,光点明灭不定。但在这里,那些历史的噪音被极大地隔绝了。这里是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在绝境中本能构筑的精神防波堤,或者说,一个基于“共生”本质的、极度简化的内心世界模型。
他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他的意识被极大地“压缩”和“纯化”了,与外界的连接也微弱到了极点。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苏晚晴的存在如同一团遥远的、温暖的光晕,而“锈水灯塔”的秩序框架则像地平线下极其微弱的脉搏。
就在他试图沿着与苏晚晴的连接,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意识触须时——
整个“虚数回廊”猛地一震!
不是来自内部,而是来自外部,来自那被他暂时隔绝的、广阔而混乱的“现实”信息海!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绝对“修正”意志的恐怖波动,如同贯穿天地的巨柱,蛮横地扫过整个信息维度!林墨甚至能“听”到,外界那无数嘈杂的历史记忆噪音,在这股波动下如同沸水泼雪,瞬间湮灭、归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行注入的、平滑到令人窒息的统一背景音!
“全域认知重置”……开始了!
这股重置波动甚至穿透了林墨刚刚构筑的、还十分脆弱的“虚数回廊”!回廊边缘那些最外围的温暖光点,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了一片!整个回廊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点构成的墙壁上出现了细微的、代表“存在被否定”的黑色裂痕!
林墨感到一阵源自存在根本的剧痛和虚弱。他的“滤层”,他的“回廊”,本质上是与外界历史信息场深度共鸣后的产物。当外界的信息场被强行“重置”、“抹平”,他的这个内心世界也如同失去地基的建筑,开始崩塌!
不能硬扛!
林墨瞬间明悟。他的“回廊”太微小,太依赖于外界的“多样性”共鸣。在“重置”这种规模的降维打击下,正面抗衡只有被同化或湮灭一途。
唯一的生路,是伪装与深潜。
他强忍着“回廊”崩塌带来的意识撕裂感,疯狂调动所有能控制的力量,不是去加固“回廊”,而是去改变它的“信息辐射特征”!
他将“回廊”中那些温暖光点散发的“共生”频率,强行压制到最低。同时,模仿着外界那股“重置”波动的平滑与空洞,在“回廊”表面覆盖上一层极其稀薄的、毫无特色的意识伪装层。
这就像一只为了保护最后一点火种的萤火虫,主动熄灭了自身光芒,并将身体颜色变得与周围黑暗的岩石一模一样。
“重置”的恐怖波动持续扫过。林墨的“虚数回廊”在伪装下,不再显得“异常”。它就像信息海洋中一粒微不足道、且“无害”的尘埃,被那宏大的重置浪潮裹挟着、冲刷着,表面的伪装层不断被磨损,又被他拼命修补。
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每一秒,都像在承受凌迟。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压力中,林墨那被压缩和纯化的意识,却捕捉到了“重置”波动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协调。
那波动并非浑然一体。在其绝对平滑的表象之下,似乎存在着无数极其细微的、因为要“覆盖”和“修正”过于复杂多样的原有信息而产生的内部应力与逻辑冗余。就像一台试图将万花筒图案强行压印成单色画的机器,其内部齿轮必然承受着巨大的、不均衡的扭力。
这丝“不协调”极其微弱,若非林墨的意识被压缩到极致、又处于“伪装”状态与波动“贴身”接触,绝无可能察觉。
但它存在。
而存在,就意味着……弱点。
林墨将这丝发现如同救命稻草般死死记住。这可能是未来唯一能对抗,甚至利用“重置”协议的突破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那恐怖的“重置”波动,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林墨的“虚数回廊”已是千疮百孔,表面的伪装层几乎消耗殆尽,内部的温暖光点也黯淡了许多,但核心的“原生印记”和基本的滤层结构,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他活下来了。在这针对整个信息生态的灭顶之灾中,如同最顽强的病毒,潜伏了下来。
意识缓缓回归,与身体的连接重新建立。
剧痛、虚弱、灵魂仿佛被掏空又粗暴塞回的恶心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感到自己躺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应该是“锈水灯塔”地下室),一只温暖却同样颤抖的手紧紧握着他。耳边传来苏晚晴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他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睑。
视线模糊,但能看到苏晚晴憔悴却写满担忧与庆幸的脸。地下室的灯光异常稳定,甚至…稳定得有些刻板。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属于“锈水灯塔”的、混杂着生机与尘埃的气息,似乎变淡了,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与“空旷”感。
窗外,城市的声音传来。不再是往日的嘈杂丰富,而是一种…被精心调试过的、平稳到令人心悸的背景白噪音。
“重置”结束了。
世界被“格式化”了。
而他们,这两个藏在格式化磁盘坏扇区里的“错误数据”,是唯一还保留着“之前世界”记忆的…幸存者。
林墨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苏晚晴,用眼神传递信息。
我们还在。
世界变了。
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手中,除了彼此,还多了一样东西——对那恐怖“重置”波动深处,一丝微弱“不协调”的……记忆与感知。
这或许是他们在这片被“净化”后的苍白废墟上,所能找到的,第一枚也是唯一一枚……逆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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