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楚默双手高举着那几片沉甸甸的木牍，手臂因用力过度和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司马校尉，如同溺水者盯着最后一根浮木，胸腔因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司马校尉那冰冷如鹰隼的目光，终于从楚默激动到扭曲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到了几乎怼到他鼻尖前的木牍上。
他的视线在那画满了奇怪横竖格子、写满了炭笔数字的木牍表面扫过。那些清晰的线条，那些分门别类的项目，那些试图用最直观方式呈现的残酷缺口……落入他那双习惯于军令、地图和刀剑的眼睛里，却只激起了一片茫然和……愈发浓重的不耐与厌烦。
他看不懂。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看懂。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粮草辎重，就是后方郡县必须无条件保障供给的物资。数字？计算？那是地方小吏为了推诿责任而玩弄的无聊把戏！是懦弱和无能的遮羞布！
楚默那嘶哑急切、充满绝望的解释，在他听来，不是理性的陈述，而是聒噪的、令人心烦的推诿和狡辩！
就在楚默期盼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理解时，司马校尉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冰霜之色愈发浓重。突然，他极其不耐烦地、猛地一挥手！
“啪！”
动作快如闪电，力量极大！
楚默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腕剧痛，根本握不住！那几片他视若性命、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木牍，瞬间被狠狠打飞了出去！
木牍在空中散开，翻滚着，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又“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面清晰的炭笔字迹和表格，沾染了尘土，变得模糊不堪。
楚默愣住了，双手还保持着高举的姿势，僵在半空，脸上激动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茫然的、难以置信的苍白。
“嘟囔些什么！”
司马校尉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之前的平稳冰冷，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暴怒和鄙夷！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楚默完全笼罩。那双鹰眸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死死钉在楚默脸上。
“尽是些无用数字！鬼画符！”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楚默脸上，“吾等军人，只知奉命行事！攻城拔寨，斩将夺旗！粮草自然是越多越好！保障大军供给，是尔等胥吏本分！”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一锤，狠狠砸碎楚默最后的希望：
“龙将军麾下万千锐士，岂能饿着肚子打仗？！尔等小吏，只会搬弄口舌，推诿责任！编造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妄图混淆视听，逃脱罪责！”
他根本不给楚默任何解释的机会，或者说，楚默的解释在他听来，本身就是罪证。他看待楚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看待一个试图用拙劣谎言欺骗上官、逃避任务的刁滑之徒！
那种深沉的、源于不同世界和思维方式的隔阂与蔑视，比任何直接的刀剑威胁更让楚默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理性？数据？真相？
在这些东西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俺看你是……”司马校尉的眼神变得极其危险，右手再次按上了剑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似乎觉得跟这种“废物”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人息怒！大人万万息怒！”
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猛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只见县令连滚带爬地从后堂冲了出来，显然是一直躲在附近偷听，眼见情形不对，再也藏不住了。他官帽歪斜，脸色比楚默还要苍白，扑到司马校尉面前，不住地作揖鞠躬，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是下官管教无方！是下官失职！”县令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要跪下去，“这小吏愚钝不堪，不会说话，冲撞了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扭头，对着僵立原地的楚默厉声斥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滚下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惊扰了司马大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滚！”
他的骂声尖利刺耳，充满了恐惧和对楚默的迁怒。
司马校尉冰冷的目光在卑躬屈膝的县令和面如死灰的楚默之间扫了一个来回。他似乎懒得再在这种琐事上浪费时间，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重极冷的哼声，充满了对这群“废物”的极致轻蔑。
“哼！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
他不再多看楚默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转身，对着县令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五日之期，记住。若是误了龙将军的大事，你们……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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