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分秒不差。
当林岳孤身一人,穿过那扇厚重的、需要虹膜和密码双重验证才能开启的合金大门,第一次踏入许薇的私人主实验室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现实,被抛入了一个遥远的、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未来。
这个巨大的、呈现出无菌白色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它们复杂的结构和闪烁着微光的显示屏,共同构成了一种冰冷而强大的科技美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设备运行时散发出的微弱臭氧气息。几个穿着同样白色工作服的技术人员,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默然地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没有投来一个好奇的眼神,整个环境透露出一种极致的专业与非人情的冷静。
林岳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夹克和长裤,站在这片白色的海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就像一滴墨,滴入了纯净的水里,突兀而又醒目。
然而,他的神情却平静如水,没有丝毫的局促与震撼。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设备,仿佛在看一些寻常的摆设。
在实验室的中央,那件引发了这一切的元青花鱼藻纹大罐,被郑重地放置在一个可升降的恒温展台上。许薇就站在展台旁边,她没有带任何保镖,也没有穿着那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白色套装,而是换上了一件与她手下技术员相同的、更便于工作的白色长款工作服,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林岳。
林岳缓步走上前去,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两人见面,没有任何世俗的客套与寒暄,甚至连最基本的问候都省略了。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一次,许薇那双总是带着居高临下般审视与轻蔑的眼眸中,那层冰冷的傲慢悄然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平等的、带着浓厚探究意味的审视。她不再将林岳看作一个可以随意操弄的江湖草莽,而是一个在某个领域,拥有着与她同等级别、甚至超越了她认知范畴实力的“对手”。
许薇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没有问林岳的名字,也没有问他的来意,而是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一点那件元青花大罐,开门见山,直指核心:“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问题,问的是那处被“火浣蛛丝”修复的、天衣无缝的暗伤。这个问题,既是考较,也是试探。
林岳的回答同样简洁,却蕴含着一种与她截然不同的智慧与传承。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发现的?”
许薇的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坦然道:“我用高精度断层扫描仪,在微米级别下,看到了它内部的结构。”
林岳闻言,微微一笑,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答案充满了四两拨千斤的从容与自信:“而我,是怎么听出来的。”
一“看”,一“听”,两个简单的动词,却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清晰地划出了两条泾渭分明的道路。
许薇,代表着数据、仪器、可量化的分析,是建立在现代科技之上的绝对理性。
而林岳,则代表着经验、感知、代代相传的绝活,是根植于传统江湖智慧的感性与直觉。
这个开场白,没有分出高下,却瞬间就确立了两人在这场博弈中,各自所代表的体系与地位。他们是两种不同文明的代言人,彼此陌生,却又因为同一个目标,在此刻产生了交集。
许薇深深地看了林岳一眼,似乎想要从他那平静的脸上,找出“听”出秘密的蛛丝马迹,但最终一无所获。她不再纠结于此,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林岳走向一旁的一张由纯白高分子材料制成的谈判桌。
真正的谈判,现在才正式开始。
“坐。”许薇坐下后,言简意赅。
两人之间没有茶水,没有点心,只有冰冷的桌面和严肃的氛围。他们都清楚,这是一场关于交换“筹码”的会议。
林岳决定率先出牌。他知道,在许薇这种极度推崇“信息”与“数据”的人面前,任何的虚与委蛇都是徒劳的,唯有抛出对方无法拒绝的、具有足够信息量的“干货”,才能占据主动。
“我想,我们都在寻找同一个答案。”林岳看着许薇的眼睛,声音沉稳,“答案,就在那面赝品陨铁镜里。但是,那面镜子,是一把‘锁’。”
许薇的眼神微微一动,没有插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我们,一直在寻找打开这把锁的‘钥匙’。”林岳将他从孟广义那本残破的笔记中得到的、经过自己整理和推断的核心信息,缓缓道来,“根据我得到的线索,这把‘钥匙’,很可能与秦代的那面‘照骨镜’有关。传说,徐福东渡,寻找长生不老药,就与这面镜子脱不开干系。而他当年出海前最后祭天的地方,就在青岛的琅琊台。”
他顿了顿,抛出了于志刚的科学推论,这是他手中最硬的一张牌:“我的团队里,有一位非常出色的物理学家。他经过研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面赝品陨铁镜之所以无法被激活,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精确的‘热源频率’。也就是说,陨铁镜本身,只是承载信息的‘锁’,而那面传说中的‘照骨镜’,或者说,一个能够提供正确‘频率’的‘钥匙’,才是激活它的关键。”
林岳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许薇,等待着她的反应。他已经将自己关于“宏观传说”和“微观科学”两方面的核心筹码,都摆在了桌面上。
许薇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赞赏。她显然没有想到,林岳的团队里,竟然有人能够单凭简陋的设备,就推断出“能量锁”这个核心概念。
“你的那位科学家朋友,说得没错。”许薇终于开口,她的承认,本身就是一种交换,“这面镜子,确实是一把设计极其精巧的‘能量锁’。我有设备可以看穿它内部每一条金属脉络的走向,可以分析出它每一个组成元素的精确配比。但是,”她话锋一转,也坦诚了自己的困境,“就像你说的,我没有‘密码’。我不知道激活它的能量阈值、传导模式和持续时间。强行尝试,只会导致它内部的能量通路被烧毁,永久失效。而你说的那些关于‘照骨镜’和‘琅琊台’的传说,很可能,就是构成这组‘密码’的一部分。”
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承认自己技术的局限性。
紧接着,她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更深层次的秘密,一个足以改变两人关系走向的秘密。
“现在,轮到我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了。”许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她指了指远处那件元青花,又想了想那面陨铁镜,“伪造那面陨铁镜的人,和修复这件元青花的人,是同一个人。”
林岳心中一动,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而这个人,”许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恨意,“是我师父当年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盗走了师门一半重宝和核心技术资料,叛逃并且加入了‘炼狱’组织的叛徒。他的代号,叫‘钟表匠’。”
“钟表匠!”
当这三个字从许薇口中吐出时,林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无数个被遗忘的、零碎的片段,瞬间被这三个字串联了起来!
他想起了在关中,那个故布疑阵,用一个假的“血沁玉蝉”将他引入圈套,最后却又被金先生派来的人无情灭口的、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文物贩子!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就如同一台精密的钟表,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就是幕后黑手。但现在他才明白,那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钟表匠”,他最多,只是“钟表匠”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犯罪网络中,一个可以随时被抛弃的、微不足道的小卒子!一个负责执行计划的“齿轮”而已!
真正的“钟表匠”,是一个掌握着与许薇同源、甚至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的神秘技术的恐怖存在!他不仅伪造了陨铁镜,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他还修复了这件元青花,并用一种极为隐晦和狂傲的方式,留下了那个属于“炼狱”的火焰标记!
共同的利益(解开镜子秘密),加上一个共同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敌人(钟表匠\/炼狱),让合作,成为了摆在两人面前唯一的、也是必然的选择。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起来。
林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知道,现在是时候提出具体的合作方案了。
“我需要你的技术。”他直截了当地说,“我负责提供所有与传说、历史、风水相关的线索,并且负责所有需要在一线进行的调查和行动。而你,必须为我们提供全部的技术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分析物品、破解机关、以及提供必要的装备。”
许薇几乎没有犹豫,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拥有最顶级的技术,却缺少像林岳这样能够解读那些古老密码、并且拥有强大行动能力的人。
“可以。”她点头同意,但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她的商业头脑和控制欲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但我要事先声明。第一,合作期间,所有通过技术分析得到的数据和成果,知识产权归我所有。第二,所有在行动中找到的‘实物’,比如那面真正的‘照骨镜’,其归属权,我们要再议,不属于你们单方面所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人,必须拥有知情权,并且在必要时,全程参与你们的行动。”
林岳沉吟了片刻。这些条件虽然苛刻,但却在情理之中。他知道,与许薇这种人合作,不可能占尽便宜。
“可以。”他也给出了自己的底线,“前两条我同意。但最后一条,我需要补充。你们可以参与,但我们团队内部的事务和决策,你无权干涉。并且,在任何情况下,你必须保证我方人员的安全,不能将他们当作可以牺牲的棋子。”
“成交。”许薇淡淡地说道。
没有长篇大论的合同,没有热情洋溢的握手,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两人只是用一个深邃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确认了这份口头协议的达成。这份协议,脆弱如纸,却又因为共同的利益和敌人,而坚固如铁。
谈判,在一种冷静、克制、互相提防的氛围中结束了。
林岳没有离开。他第一次,以一个“合伙人”的身份,被允许留在了这座代表着世界顶尖科技的实验室里。
他与许薇,这两个分别代表着传统江湖与现代科技、在各自领域都已登峰造极的顶尖高手,在经历了猜忌、试探与对决之后,终于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他们的第一次联手,即将开始。
而他们的第一个共同目标,清晰而明确——破解那面赝品陨铁镜中,那幅被“钟表匠”用匪夷所思的技术隐藏起来的、神秘的“热成像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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