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鹰嘴涧”的蝉鸣与溪流声中悄然滑过近一个月。这一个月，对水电工程营而言，是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蛰伏期”。地质勘察队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预设廊道两侧的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沟壑；基地研发中心的两个方案组也熬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当盛夏的山风开始带上初秋的微凉时，决定“鹰嘴涧”水电工程命运的关键数据和方案，终于摆在了工程指挥部和团党委的面前。
地质报告：触目惊心的真相
补充地质勘察的最终报告，用详实的数据、手绘的剖面图和大量的现场照片，揭示了“鹰嘴涧”工程面临的严峻地质现实。
报告核心结论令人心头发沉：原设计的引水渠线路，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地段穿行于古滑坡堆积体、强风化破碎岩带或潜在不稳定边坡之下。像“老鹰嘴”这样的危岩体，并非孤例，只是其中最突出、最先暴露的一个。更关键的是，勘察队利用简易手段探测到，山体内部存在一个复杂且活跃的地下水网络，与地表溪流相互补给，是导致岩体软化、失稳的主要诱因。
“这意味着，”勘察队负责人在联合汇报会议上，指着墙上那幅用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新地质图，“如果我们坚持原线路，不仅要处理‘老鹰嘴’这一个点，未来很可能在施工期或运行期，不断遭遇类似的、甚至更大规模的崩塌滑坡。每一次处理，都是巨大的成本和安全风险。从地质角度，原线路不具备长期安全运行的基础。”
帐篷里鸦雀无声。虽然早有预感，但如此系统、严酷的结论，还是让所有参会者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雷连长等施工骨干的脸色尤其难看，他们比谁都清楚，在这样的地质条件下强行推进，意味着什么。
方案对比：代价高昂的选项
紧接着，“改线组”和“强攻组”分别汇报了深化后的方案。
“改线方案”：提出了一条全新的引水线路。新线路完全绕开了已知的主要危险地质体，大部分沿着相对稳定的基岩山脊外侧或宽阔的谷肩行进。优点是地质风险显着降低，长期安全性高。但代价巨大：线路总长度增加了约40%，需要修建更多的渡槽（其中两座跨度较大）、开挖一段长约150米的穿山隧洞（地质条件相对较好），总工程量预计增加60%以上，工期至少延长八个月至一年。所需的人力、物料（特别是水泥、钢材、炸药）将成倍增加。
“强攻方案”：提出了一套对原线路危险地段进行“外科手术式”加固的综合措施。包括对“老鹰嘴”等三处最危险地段进行大规模削坡、深孔注浆、修建巨型浆砌石挡墙和抗滑桩；对全线不稳定边坡进行系统锚固和衬砌；加强排水系统，截引地下水。优点是保留了大部分已开挖成果，线路总长不变。但缺点同样致命：技术难度极高，许多工艺（如深孔注浆、大规模浆砌石挡墙）超出了独立一团当前的熟练程度；所需的水泥、钢材等关键材料数量惊人，几乎相当于全团未来一年的计划配额总和；施工风险依然存在，且工期同样会大幅延长（预计八个月到十个月），最终造价甚至可能超过“改线方案”。
两个方案，如同摆在面前的苦药，无论选哪一副，都意味着工程将面临巨大的超支、延期和资源挤占。会议室里弥漫着凝重和压抑的气氛。有人悄悄计算着水泥的缺口，有人忧虑地看着工期表，更多的人则将目光投向了主持会议的王团长（通过电台旁听）和现场总指挥宋书羽。
宋书羽的初步分析与引导
宋书羽没有立即表态。他站起身，走到地质图前，目光缓缓扫过那条蜿蜒的红色危险带和新设计的蓝色改线路由。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首先，我们要感谢勘察队的同志们。他们的工作，让我们看清了真相，避免了未来可能发生的更大灾难。这不是坏事，是好事！提前发现问题，总比建成后出事强！”
他顿了顿，转向两个方案：“两个方案，各有利弊。‘强攻方案’看似保留了前期投入，但技术风险、材料瓶颈、以及未来长期维护的复杂性，是我们必须正视的。我们现有的技术力量和物资保障能力，能否支撑这样高强度的‘强攻’？即使勉强完成，会不会留下难以根治的隐患？”
“‘改线方案’，工程量巨大，工期长，但地质条件相对明确，技术路线更清晰，长期安全更有保障。它更像是一场‘阵地战’，虽然推进慢，但一步一个脚印，基础扎实。”
“我的初步倾向，”宋书羽明确说道，“是支持‘改线方案’。不是因为怕难，而是从工程全生命周期的安全性、可靠性以及我们自身能力的匹配度来考虑。‘强攻’是扬汤止沸，赌的是我们短期内能调动超常资源和技术突破；‘改线’是釜底抽薪，虽然前期代价大，但一劳永逸地规避了根本风险，更符合我们‘安全可靠、简易可行’的初衷。”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许多原本倾向于“强攻”、觉得放弃已开挖成果可惜的人，开始冷静思考。确实，面对如此复杂的地质条件，“强攻”更像是一场豪赌，而独立一团现在输不起。
王团长的决断与全团动员
远在基地的王团长，通过电台听取了完整汇报和宋书羽的分析。电台里沉默了片刻，传来王团长沉稳而坚定的声音：
“我同意宋工的分析和初步倾向！同志们，我们搞建设，是为了子孙后代，不是为了争一时之气、图一时之快！‘老鹰嘴’的教训告诉我们，在这大山面前，必须心存敬畏，必须尊重科学！‘改线方案’工程量是大，工期是长，但它安全、稳妥，符合我们独立一团脚踏实地、稳扎稳打的作风！”
“至于困难和资源问题，”王团长提高了声调，“办法总比困难多！水泥不够，我们想办法增产、节约、寻找替代材料！人力不足，我们全团统筹，能抽调的骨干继续支援！工期延长，我们就科学安排，冬季能干的活绝不等到春天！这是我们自己的第一座水电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再难，我们也要把它拿下来，而且要建得牢靠，建得放心！”
“现在我宣布：指挥部最终决定，采纳‘改线方案’！水电工程营立即着手进行新线路的详细测量放样和施工准备！基地各部门，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务必保障‘鹰嘴涧’工程顺利转向，扎实推进！”
王团长的决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定了军心，也明确了方向。虽然前路更加漫长艰辛，但目标清晰，方法明确，反而让许多人心中的迷茫和焦虑消散了。
“是！坚决执行命令！”指挥部帐篷里，响起整齐而有力的回应。
转向与新起点
决定一经做出，庞大的工程机器再次启动，但方向已经改变。
开挖连的主力开始从危险的“老鹰嘴”区域有序撤出，转而投入到新线路起点的清表和测量配合工作中。技术员们根据新的线路走向，重新划分施工标段，制定更详细的工序表和物料需求计划。后勤保障连开始勘探新的运输便道，规划新的物料堆放场和营地位置。
“种子小组”的年轻人们，特别是参与了“改线方案”设计的赵志峰等人，感到一种混合着巨大压力与强烈使命感的兴奋。他们亲手参与设计的蓝图，即将变为现实，这比任何褒奖都更能激励人心。他们跟着老师傅们，扛着仪器，穿行在新的线路上，进行施工前的最后复核，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再埋下隐患。
秦湘云派来的服务队也调整了工作重点，加强了对战士们心理的疏导，宣传“磨刀不误砍柴工”、“安全质量第一位”的思想，同时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可能更漫长的施工期，筹划更丰富的文娱活动和更稳定的后勤补给方案。
“鹰嘴涧”的山谷，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次重大的路线变更而改变它奔腾的姿态。但山谷中的人们，却经历了一次从技术到思想的深刻淬炼。他们放弃了捷径，选择了更艰难但更坚实的道路。抉择的时刻已经过去，新的起点就在脚下。独立一团的“借东风”之旅，在经历了一次近乎颠覆性的路线修正后，带着更加清醒的认知和更加坚定的决心，重新上路。这一次，他们的步伐或许更慢，但脚印，必将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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