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老街深处,白家老宅如同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
时间是深夜十一点。这座占地近十亩的中式庭院,飞檐翘角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阴森而威严。门口两尊历经风雨的石狮子怒目圆睁,仿佛随时会扑向来犯之敌。四米高的院墙拉着拇指粗的电网,墙角的监控探头无声地转动着,红外指示灯像黑暗中野兽的眼睛。
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议事堂里,六盏宫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紫檀木的梁柱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墙上挂着“宁静致远”“厚德载物”的字画,与室内此刻的气氛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四张雕花太师椅围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主位上,白所成闭目养神,手中那串帝王绿翡翠佛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他六十五岁的面容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出皱纹,只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沉淀着几十年腥风血雨磨砺出的老辣和阴鸷。
左手边的魏超仁完全坐不住。这个五十出头的武装头目一身丛林迷彩作战服,腰间的快拔枪套里插着一把美制m9手枪,脚上的军靴沾着泥泞——他是直接从训练场赶来的。此刻他正烦躁地用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像倒计时的钟摆。
“魏老二,安静点。”白所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魏超仁停下动作,但脸上的横肉仍在抽搐:“白老,我能安静得下来吗?貌温倒了,咱们在军方的保护伞少了一个!华国人现在炮口都快顶到果敢了!”
右手边的刘正祥推了推金丝眼镜。这位五十八岁的“福利来集团”董事长穿着定制的藏青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看起来更像是香港来的金融精英。他面前摊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财务数据流无声滚动。
“超仁兄稍安勿躁。”刘正祥的声音冷静得像在主持董事会,“根据最新数据,过去一周,我们在勐拉、木姐、老街的十二个园区,新增‘入职’人员同比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三。更关键的是,资金回流渠道有三个被冻结了。”
他调出一张曲线图,红色的断崖式下跌触目惊心。
一直缩在角落的刘国玺打了个哈欠,眼袋深重,手指焦黄。他比刘正祥年轻十岁,但长期吸毒让他的面容枯槁得像六十老人。“正祥哥,少……少赚点就少赚点呗,咱们家底厚……”
“你懂个屁!”魏超仁猛地瞪过去,“这不是少赚点的问题!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刘国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这时,下首座位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缓缓开口。他穿着缅甸传统笼基,上衣是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明学昌,果敢自治区前副主席,四大家族在内比都的“传声筒”和“润滑剂”。
“各位,我刚刚从内比都回来。”明学昌的声音阴柔而清晰,“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梭温这次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要整顿缅北。貌温将军的案子,已经牵扯出十七名军方官员,其中八人是将级。”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而且,我得到确切消息,华国人提出的‘联合发展试验区’,已经获得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的原则同意。接下来,果敢的‘特殊关税区’政策可能会被调整,中央的税务、警务、海关人员会陆续派驻。”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他们敢!”魏超仁霍然站起,腰间的枪套碰撞发出金属声响,“果敢是咱们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让内比都那些老爷来指手画脚?”
“就凭那是缅甸的领土。”明学昌不紧不慢地说,“就凭国际社会越来越大的压力。各位,时代变了。以前我们可以关起门来做生意,但现在……”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懂。
电诈产业在2015年后爆发式增长,初期确实带来了巨额利润。但随之而来的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华国外交部的严正抗议、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调查报告……压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白所成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像老鹰盯住猎物。
“都到齐了。”他缓缓开口,佛珠在指尖一颗颗捻过,“今晚请大家来,就一件事:华国人要断我们的活路,我们怎么办?”
议事堂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宫灯里的烛火在轻微摇曳,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魏超仁最先打破沉默:“还能怎么办?打!咱们手里有八百条枪,轻重武器齐全,还有地形优势。果敢这地方山高林密,华国人敢进来,咱们就让他们尝尝游击战的滋味!”
他说得激动,唾沫星子飞溅:“当年政府军几个师打果敢,不也没打下来?华国人再厉害,还能比政府军更熟悉这里的每一片林子?”
刘正祥摇摇头,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魏老二,你来看这个。”
屏幕上调出一段卫星图像。画面里,华缅边境中方一侧,数十门自行火炮整齐列阵,武装直升机在机场待命,无人机组成了密密麻麻的编队。
“这是三天前华国军队演习的卫星图。”刘正祥放大画面,“这种火力配置,如果真打过来,咱们那些藏在山里的据点,一轮炮火覆盖就没了。至于游击战……”
他调出另一张图,是无人机热成像画面,山林中的人体热源清晰可见。
“现代战争,打的是科技和体系。咱们那点家底,在真正的军事强国面前,不够塞牙缝的。”
魏超仁的脸色变得难看,但嘴还硬:“那你说怎么办?跪着等死?”
“跪着当然不行。”刘正祥合上电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但硬拼是下策。我的意见是,三管齐下。”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第一,制造混乱,破坏建设。”刘正祥条理清晰,“华国人不是要在边境搞‘联合发展试验区’吗?修路、建厂、搞旅游……我们就让他建不成。炸路、断电、骚扰工地,制造安全事故。边境老百姓穷怕了,只要让他们觉得跟着政府干有危险,他们就会退缩。”
“第二,分化瓦解,坏其民心。”他继续说,“华国人讲‘民心向背’,我们就专门破坏这个。造谣说政府征地不给钱、工程款被贪污、项目有黑幕……边境地区信息闭塞,谣言传得比真相快。只要民心乱了,什么规划都是空谈。”
“第三,”刘正祥顿了顿,推了推眼镜,“擒贼先擒王。这个林枫是整套计划的核心。如果他不在了,或者退却了,整个边境治理就会停滞。”
魏超仁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不是暗杀。”刘正祥摇头,“那太低级,而且会引来疯狂报复。我的意思是,制造足够大的麻烦和压力,让他知难而退。或者……”他看向明学昌,“让他的上级认为他‘办事不力’‘激化矛盾’,把他调走。”
明学昌会意,接话道:“这个我可以操作。我在内比都还有些老关系,国会里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可以散布消息,说林枫在边境‘独断专行’‘破坏华缅传统友谊’‘激化民族矛盾’……只要舆论起来,他们那边就会有压力。”
白所成微微点头,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正祥说得有道理。魏老二,你觉得呢?”
魏超仁虽然莽撞,但不傻。他思考片刻,咬牙道:“那就按正祥说的办!我的人负责制造混乱,炸路、断电我在行!但要我说,光吓唬老百姓不够,得见血!不见血,那些刁民不长记性!”
“可以见血,但要有选择。”白所成缓缓道,“不要碰有背景的。找那些没根没底的,死了也没人追究的。”
他看向刘国玺:“国玺,你手底下那些‘猪仔’,挑一批机灵的,派到边境去,混进那些建设项目。从内部搞破坏,比从外部更有效。”
刘国玺连忙点头:“明白,白老。我手上有几个‘狗推’(电诈基层管理人员)脑子活,让他们扮成民工混进去。”
“好。”白所成拍板,“就这么办。魏老二,你负责武力破坏;正祥,你负责造谣和情报;学昌,你去内比都活动;国玺,你的人渗透进去。各司其职,互相配合。”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但要记住分寸。小打小闹可以,不要给华国人留下把柄。特别是你,魏老二,你的人开枪可以,但别打华国人——这是红线。”
魏超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槟榔染黑的牙齿:“白老放心,我心里有数。打缅甸人,打那些不听话的边民,方法多的是。”
会议持续到凌晨一点。众人散去时,白所成做了个手势,让魏超仁留下。
议事堂里只剩下两人。宫灯的光芒在紫檀木家具上流淌,墙上的字画在光影中显得诡异。
“魏老二,有件事要你亲自办。”白所成从太师椅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缓缓推到桌对面。
魏超仁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叠照片。最上面一张是个十四五岁的傈僳族少女,站在木古村村口的银杏树下,笑容清澈得像山泉水,眼睛里有光。
“这是……”
“木古村那个老支书的孙女,叫阿月。”白所成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林枫很关心木古村,每次去边境都要去那里看看。如果这个小姑娘出了什么事……你说林枫会怎么样?”
魏超仁拿着照片的手顿了顿。他杀过人,折磨过人,但对着这样一个孩子的照片,还是有一瞬间的迟疑。
“白老,这……是不是太……”
“太什么?”白所成抬起眼皮,那双老眼里没有任何情绪,“魏老二,你手上的人命还少吗?多这一条算什么?”
他捻动佛珠,缓缓道:“我们不是在玩游戏。华国人要断我们的根,我们就要挖他们的心。木古村是林枫树立的样板,是边境治理的标杆。如果这个标杆倒了,如果那个整天歌颂政府的老支书崩溃了……你想想,会产生什么效果?”
魏超仁盯着照片上的笑脸,眼中的迟疑渐渐被残忍取代。他舔了舔嘴唇:“我明白了。抓回来,还是……”
“制造意外。”白所成闭上眼睛,“要看起来像意外。山体滑坡、失足落水、野兽袭击……让那个老支书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木古村人心惶惶,让林枫……束手无策。”
他顿了顿,补充道:“事成之后,老街新开的那家赌场,百分之十的干股归你。”
魏超仁眼睛亮了。那家赌场是白家的新产业,投资超过两千万美元,百分之十就是两百万!
“高!白老这招高!”他将照片小心翼翼收回纸袋,“我明天就安排,不,今晚就安排!保证干净利落!”
看着魏超仁匆匆离去的背影,白所成重新捻动佛珠。烛光在他脸上跳跃,半明半暗。
墙上“厚德载物”的匾额在光影中沉默。
同一时间,春城省委大院一号楼。
林枫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深红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凌晨的夜色隔绝在外。办公桌上摊开着边境二十五县市的最新汇报,墙上的电子地图实时显示着边境动态。
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但办公室里聚集了核心团队的每一个人:省长岩温眼中有血丝,公安厅长张彪军装笔挺但眉头紧锁,西部战区司令员郑国威站在地图前,手指在果敢特区的位置反复敲击。
“四大家族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张彪刚刚结束情报汇报,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白所成今晚召集紧急会议,魏超仁的武装开始向边境方向集结,刘正祥通过地下钱庄转移了至少五百万美元到海外账户。还有明学昌——他三天前去了内比都,今天刚回来。”
岩温翻看着手中的文件,面色凝重:“边境项目工地已经收到七封匿名恐吓信。内容差不多,都是威胁民工和承包商。最严重的是勐腊县的一个道路施工队,昨晚宿舍被人扔了燃烧瓶,幸亏发现得早,只烧了两间工棚,无人伤亡。”
“伤亡只是时间问题。”郑国威转过身,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冷硬,“魏超仁那个人我研究过,典型的军阀做派,心狠手辣。他手下的‘果敢民兵自卫队’名义上是地方武装,实际上就是他的私兵,这些年没少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林枫站在窗前,背对众人。窗玻璃映出他疲惫但依然挺直的背影。他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十八个小时,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四大家族——白所成、魏超仁、刘正祥、刘国玺。
“他们害怕了。”林枫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个人,“我们的行动打中了他们的要害。边境治理不是抓几个电诈头目那么简单,是要动摇他们几十年来建立的利益根基。所以他们会反扑,而且会比我们想象的更疯狂。”
岩温忧心忡忡:“林书记,边境老百姓刚刚看到希望,如果四大家族真的疯狂破坏,我怕民心会动摇。那些老百姓太苦了,经不起折腾。”
“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更坚决。”林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果敢特区,“四大家族之所以猖狂,是因为他们不仅控制着产业,更控制着那片土地上的人心——用恐惧、用贫困、用虚假的希望。我们要打破这种控制,就要多管齐下。”
他顿了顿,清晰地下达指令:
“第一,情报战。张厅长,你立即组建专案组,深挖四大家族的犯罪证据。特别是资金流向——他们在香 江、新加 坡、迪 拜的账户;保护伞网络——除了貌温,在缅甸军政系统里还有哪些人;境外资产——他们在东南亚和欧美的房产、企业。我要让他们每一分黑钱都暴露在阳光下,让所有保护伞都无所遁形。”
张彪挺直身体:“明白!我已经抽调了全省最精干的经侦、网安、技侦力量,专案组今晚就成立。”
“第二,经济战。”林枫看向岩温,“岩温省长,试验区建设要全面加速。特别是那些能快速创造就业的项目——边境物流中心、特色农产品加工厂、旅游配套设施。我们要让果敢的老百姓亲眼看到,跟着政府干,比跟着四大家族干更有前途,更安全,更有尊严。”
岩温翻开笔记本快速记录:“道路工程可以再提前半个月,物流中心下个月就能开工。但资金……”
“资金我来协调。”林枫打断他,“中央首批五十亿专项资金,要精准投放到能产生示范效应的项目上。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发展成果,瓦解四大家族的经济基础。”
“第三,民心战。”林枫最后说,语气格外郑重,“宣传部门要改变策略。不要只讲政策文件,要讲故事——那些被解救同胞的血泪故事,那些电诈受害者家破人亡的故事,那些犯罪分子最终伏法的故事。通过新媒体、短视频、民族语言广播,让这些故事传遍边境每一个村寨。”
他看向郑国威:“郑司令,战区部队可以配合。组织官兵到村寨宣讲,用最朴实的语言告诉老百姓:祖国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没有什么黑暗势力可以永远欺压人民。”
郑国威重重点头:“这事我亲自抓。我们很多战士就是来自边境民族,他们去讲,老百姓听得进去。”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而坚定。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场硬仗,一场关乎边境长治久安的决战。
郑国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林书记,如果四大家族狗急跳墙,真的动用武装力量怎么办?魏超仁手下那八百人,装备不差,而且熟悉地形。”
林枫沉默了几秒钟。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就打。”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淬火的钢铁一样坚硬,“我们的原则不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四大家族只是在果敢内部搞事,那是缅甸的内政。但如果他们敢把枪口对准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同志、我们的国土——”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什么叫大国尊严。”
凌晨三点,木古村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中。
连续几天的施工让村民们疲惫不堪,村寨里一片寂静,只有怒江隐约的涛声和偶尔的狗吠。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夜色浓得化不开。
阿月睡在爷爷扎西顿珠隔壁的房间。这个十四岁的傈僳族女孩今天在村口工地帮了一整天忙,搬砖递水,小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水。晚饭时扎西顿珠心疼地给她夹菜,她却笑着说:“爷爷,我不累。林书记说了,路修好了,爸爸妈妈就能常回来看我们了。”
此刻她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梦里也许有修好的公路,有归家的父母。
窗外,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木古村东侧的矮墙。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迅捷,落地时像猫一样轻盈,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老手。两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背上是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另一人点头。两人贴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避开村口那盏昏暗的路灯——那是三天前刚装上的太阳能灯,边境“亮化工程”的一部分。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村尾那栋独立的木屋,扎西顿珠的家。
木古村的布局他们早就摸清了。三天前就有人扮成收山货的商人来过村里,以高价收购药材为名,把每户人家的位置、人口、作息摸得一清二楚。那份情报此刻就在领头者的口袋里,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扎西顿珠家的位置,旁边标注:“孙女阿月,14岁,在读初中,父母在外务工。”
两人摸到木屋后侧。这里紧靠山坡,树木茂密,更利于隐蔽。领头者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一套开锁工具——不是普通的撬锁工具,而是专业的百合匙和张力扳手。他在锁孔前听了听,然后开始操作。
“咔嚓。”
极其轻微的响声。老旧的木门门栓被拨开了。
但就在领头者准备推门的瞬间,他忽然停住了动作,竖起耳朵。
太安静了。
整个村寨安静得反常。虽然已是深夜,但连虫鸣声都没有。狗也不叫了——刚才还有零星的狗吠,此刻完全沉寂。
多年的犯罪生涯让他产生了本能的警觉。他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但已经晚了。
“不许动!警察!”
一声厉喝炸响!木屋四周突然亮起七八道强光手电,刺眼的光束将两人完全笼罩!几乎同时,四名持枪民警从不同方向冲出,枪口锁定目标!
两人反应极快,转身就想跑。但身后也有脚步声——另外三名警察封住了退路。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领头者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自制手枪!但还没等他抬起枪口——
“砰!”
一声枪响划破夜空。不是民警开枪,而是从侧面山坡上射来的狙击子弹,精准地打飞了他手中的枪!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
另一人见状,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土制爆炸物,嘶吼道:“都别过来!过来就同归于尽!”
现场气氛瞬间紧绷。民警们迅速寻找掩体,枪口死死锁定目标。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突然开了。
扎西顿珠跌跌撞撞冲出来,老人只穿着单薄的内衣,手里却紧紧握着一把柴刀。当他看到被包围的两个黑衣人和他们手中的爆炸物时,脸色瞬间惨白。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老人的声音在颤抖,但握着柴刀的手很稳。
“老东西,滚回去!”持爆炸物的匪徒狞笑,“不然我炸死你们全村!”
扎西顿珠没有退。他挡在孙女的房门前,像一尊古老的守护神:“要炸先炸我!但你们谁也别想碰我孙女!”
对峙只持续了几秒钟。
“阿月!阿月怎么了?”隔壁邻居被枪声惊醒,有人开始喊叫。村寨里陆续亮起灯火。
持爆炸物的匪徒眼中闪过慌乱。他知道,一旦村民都围过来,他们就彻底跑不了了。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
“嗖!”
又是一声轻微的枪响。这次是麻醉弹,精准地命中他的颈部。他身体一僵,爆炸物从手中滑落。旁边的民警闪电般扑上,在他倒地前接住了爆炸物!
整个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五分钟。
两名匪徒被铐上,爆炸物被专业排爆人员小心转移。扎西顿珠冲进孙女房间,看到阿月已经被惊醒,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但完好无损。老人腿一软,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女警赶紧上前抱住阿月,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警察叔叔把坏人抓走了。”
村寨彻底醒了。村民们举着火把、手电围拢过来,看到被铐住的匪徒和惊魂未定的阿月,议论声、怒骂声、后怕的哭声混成一片。
驻村工作队的卫星电话接通了指挥中心。现场画面实时传回春城。
省委办公室,林枫通过大屏幕看着木古村传回的实时画面。
他看到扎西顿珠跪地痛哭,看到阿月惊恐的眼神,看到村民们围在一起后怕的神情。当排爆人员展示那个土制爆炸物——用化肥和汽油简单制作,但威力足以炸毁半栋木屋——时,林枫的拳头握紧了,指节发白。
“林书记,”张彪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压抑着愤怒,“两名嫌犯初步交代,是魏超仁直接指使。任务是把阿月绑到果敢,制造意外死亡,然后嫁祸给……另一个家族,挑起内讧,同时打击木古村这个样板。”
嫁祸。挑起内讧。
利用一个十四岁女孩的生命,作为政治斗争和报复的工具。
林枫闭上眼睛。怒火在胸中燃烧,但越是这样,他的思维反而越冷静。再睁开眼睛时,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愤怒,只剩下冰冷的、钢铁般的决心。
“通知梭温副主席。”他对马文远说,“我要和他紧急通话。”
马文远愣了一下:“现在?凌晨三点半?”
“就现在。”
五分钟后,加密卫星电话接通。梭温的声音带着睡意和困惑:“林书记?这么晚……”
“梭温副主席,抱歉打扰。”林枫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就在刚才,魏超仁的人潜入我国境内,试图绑架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他们带了枪,带了爆炸物。如果不是我们提前布控,现在那个女孩可能已经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能听到梭温粗重的呼吸声。
“林书记,您确定是魏超仁?”
“嫌犯已经交代。而且,我们有他们与魏超仁手下联系的通讯记录。”
“这……这太恶劣了。”梭温的声音变得严肃,“但林书记,这是刑事案件,我们可以通过司法合作……”
“这不是刑事案件。”林枫打断他,“这是恐怖主义。魏超仁的武装人员跨境作案,目标是无辜平民,手段是绑架和爆炸。梭温副主席,如果今天我们放过他,明天他就敢绑架更多孩子,敢杀害更多无辜。他会认为,华缅两国都拿他没办法。”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林枫能想象梭温此刻的挣扎——动魏超仁,意味着与果敢四大家族彻底撕破脸,可能引发缅北动荡;不动,华国方面绝不会罢休,刚刚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将出现裂痕。
“林书记,”梭温终于开口,声音疲惫,“您想怎么做?”
“联合执法,抓捕魏超仁。”林枫说得斩钉截铁,“就现在。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梭温迟疑,“魏超仁在果敢经营多年,有武装,有据点。抓捕他可能引发武装冲突,果敢的局势……”
“那就冲突。”林枫没有丝毫犹豫,“梭温副主席,我理解你的难处。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今天我们不采取行动,魏超仁会怎么想?他会认为他的行为没有代价,他会变本加厉。果敢的其他家族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中央政府软弱可欺。边境的老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失去对法律的信心。”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除恶务尽。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今天放过一个魏超仁,明天就会有一百个魏超仁站出来。缅北的乱局,就永远没有尽头。”
又是沉默。这一次更长。
林枫不催促。他站在窗前,看着春城稀疏的凌晨灯火。他知道梭温在权衡,在挣扎。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关乎政治,更关乎良心。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疲惫,但带着决断:
“林书记,您说得对。”梭温一字一句,“但我需要时间部署。魏超仁在果敢有眼线,大规模调动部队会被他发现。”
“三小时。”林枫说,“我给你三小时准备。三小时后,我们在边境线会合。”
“好。三小时。”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看着林枫。
“林书记,”郑国威沉声道,“这会不会太冒险?果敢情况复杂,我们跨境行动……”
“不是我们跨境。”林枫纠正,“是联合执法。中方提供情报和技术支持,抓捕行动由缅方主导。这是尊重缅甸的主权,也是遵守国际法和两国协议。”
他看向郑国威和张彪:“但我们要做好准备。郑司令,抽调最精锐的特战分队,携带非致命武器和侦查装备,在边境线待命。张厅长,启动所有情报网络,我要知道魏超仁现在在哪,身边有多少人,果敢的武装有什么动向。”
“是!”
“岩温省长,”林枫转向岩温,“你坐镇春城,统筹后方。通知边境各县市,提高警戒级别,但不要引起恐慌。木古村那边,加派心理医生和工作人员,安抚村民情绪。”
岩温重重点头:“明白。我马上安排。”
命令一道道下达。办公室变成了战前指挥所。地图上标注出兵力部署,通讯频道里传来各单位的确认声,保密电话此起彼伏。
林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开始泛白,深蓝色的夜空边缘透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他想起了重生前的记忆。在另一个时空,缅北电诈问题直到他去世也没被解决,期间又有多少像阿月这样的孩子受到伤害?有多少家庭破碎?有多少罪恶在黑暗中滋长?
这一世,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也许不能一蹴而就,也许过程艰难险阻,但每一步,都必须坚定地走。
“通知所有参与行动的同志。”林枫转身,面向指挥部里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而有力,“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抓捕,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在这个国家,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黑暗势力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没有任何罪恶可以逍遥法外。”
“我们要让果敢的老百姓看到,让缅北的所有人看到:跟着阳光走,才有出路;跟着黑暗走,只有绝路。”
晨曦从东方透出第一缕金光,却穿不透边境线上空积聚的阴云。办公室的地图上,“果敢特区”的标注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显得愈发刺眼,像一块顽固的疮疤贴在边境线的肌肤之上。
林枫站在窗前,望着那片在晨光中逐渐显形的土地。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起来,但他知道,在那片看似宁静的群山之后,暗流正在以更疯狂的速度涌动。
通讯器里传来最新的边境监控报告:“木姐方向检测到异常无线电活动,频段与魏家武装常用频段吻合。”“果敢老街有车辆集结,方向不明。”“白家老宅凌晨三点后仍有人员进出……”
每条信息都像一根绷紧的弦。
“林书记,”马文远轻声提醒,“离约定的三小时还有四十分钟。郑司令报告,特战分队已抵达预定位置,无人机编队升空待命。”
林枫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地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沉稳——那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和通讯频道偶尔传来的加密信号声。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将决定边境治理这场硬仗的走向,甚至可能影响华缅边境未来数年的格局。
岩温省长打破沉默:“林书记,梭温那边……会不会临时变卦?毕竟魏超仁在果敢势力根深蒂固,动了魏家,等于和四大家族全面开战。缅甸中央政府这些年对果敢的态度一直很微妙……”
“他不会变卦。”林枫转过身,语气笃定,“至少这一次不会。”
“为什么?”
“因为梭温比我们更清楚,如果这次退缩了,他在缅北就再也立不起来了。”林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果敢特区,“一个连自己领土上的武装团伙都控制不了的政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一个连跨境绑架儿童的罪犯都不敢抓的领导人,还谈什么治国理政?”
他顿了顿:“而且,梭温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和我们合作整顿缅北,虽然短期内会得罪一些势力,但长远来看,一个稳定、法治、经济发展的边境地区,对缅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园区每年给缅甸带来多少外汇?又有多少真正进了国库?还不是进了私人腰包,养肥了地方军阀,削弱了中央权威。”
张彪接话:“林书记说得对。我们截获的财务数据显示,四大家族控制的电诈产业,每年利润超过五亿美元,但通过正规渠道纳税的不足十分之一。大部分钱要么洗到海外,要么用来贿赂军政官员,扩充私人武装。”
“所以,梭温这次是不得不为,也是借力而为。”林枫总结道,“他需要我们这把刀,去割掉缅北的毒瘤。我们需要他这个名义,让行动合法合规。这是各取所需,也是命运共同体。”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四点五十分。距离行动,还有十分钟。
林枫最后看了一眼木古村传回的实时画面——扎西顿珠抱着孙女坐在医疗点的床上,老人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阿月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旁边,驻村工作队的小李正在给老人递热水,低声说着什么。
那个画面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就是因为要守护这样的平静,有些险必须冒,有些仗必须打。
“通知所有单位。”林枫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按计划行动。记住我们的原则:以缅方为主导,我方提供技术支持;优先保证人员安全,尽量避免武装冲突;但如果遭遇抵抗,果断处置,绝不手软。”
“是!”
命令下达。指挥部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大屏幕上,代表各方力量的光点开始移动,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分割成十几个窗口,边境线两侧的动静一览无余。
林枫坐回指挥席,戴上耳麦。他能听到加密频道里传来各小组的确认声,能听到边境线上渐起的风声,能听到——虽然隔着几百公里——那片土地深处蠢蠢欲动的躁动。
晨曦完全跃出地平线,金光洒满春城。但这个清晨的阳光,似乎照不进某些角落。
果敢老街,白家老宅的密室还亮着灯。魏超仁的出逃,会让四大家族做出什么反应?他们会联合反抗,还是分崩离析?明学昌在内比都的活动进行到哪一步了?梭温的政敌会不会借此发难?
太多未知,太多变数。
但林枫知道,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
他看向东方,那片被阳光逐渐照亮的天空。云层正在聚集,天气预报说今天午后有雷阵雨。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漫长,也格外压抑。
而在这宁静之下,在晨曦与乌云的交界处,一场决定边境命运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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