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瑞丽口岸指挥中心的灯光彻夜未明。
林枫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边境线两侧的实时监控画面分割成数十个窗口。三天前签约的庆祝气氛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高度戒备的紧张感。
“林书记，逃亡的十四人已经锁定。”张彪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有些失真，“分三组行动，但其中一组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林枫皱眉。
“第三组，包括貌温的副官在内，五个人。”张彪调出最后捕捉到的画面，“两小时前在木姐老城区失去踪迹。我们怀疑……有人接应。”
林枫盯着画面中那五个模糊的人影，最后消失在一个挂着“金三角贸易公司”招牌的建筑后。那个招牌很新，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透着某种刺眼的张扬。
“查这个公司。”林枫命令。
“已经在查了。”张彪顿了顿，“初步信息显示，这家公司注册于三个月前，法人是一个叫刘国雄的华人。但背后……可能牵扯到果敢的四大家族。”
果敢。四大家族。
林枫眼神一凝。这两个词代表着缅北最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几十年来盘踞在缅北特区，经营着赌场、矿产、物流，以及……电诈产业。他们与缅甸中央政府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名义上服从，实际上自治；需要时合作，利益冲突时对抗。
“四大家族中的哪一家？”林枫问。
“还不确定。但根据线报，刘国雄与果敢白家的二公子白应能有频繁往来。”张彪调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花衬衫的微胖男子，正与几个缅甸官员在酒桌上推杯换盏。
白家。果敢四大家族之首，控制着缅北最大的赌场和物流网络。家主白所成，六十多岁，曾是缅共军官，后投靠缅甸政府，成为果敢特区主席。他的三个儿子分别掌控着家族的不同产业，其中二儿子白应能负责“新兴产业”——也就是电诈园区的投资和管理。
“白应能现在在哪？”林枫问。
“三天前离开果敢，行踪不明。但有人看到他在木姐出现过。”
线索开始串联。貌温倒台，他的残余势力逃亡，被白家的人接应。这不是简单的庇护，而是利益共同体的自然反应——貌温保护着白家在缅北的生意，白家为貌温提供资金和退路。
林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果敢特区的位置。那片与滇省接壤的土地，面积不大，却像一块顽固的毒瘤，几十年来不断向边境两侧扩散着腐败和犯罪。
“林书记，有件事需要您知道。”张彪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们通过特殊渠道获取了一份名单……缅北二十五家大型电诈园区，超过一半有白家的股份。而且，这些园区每年向缅甸军方和地方官员支付的‘保护费’，超过五千万美元。”
五千万美元。这还只是电诈产业的部分。
“名单上还有谁？”林枫问。
“除了白家，还有魏家的魏怀仁、刘家的刘正祥、明家的明学昌。”张彪逐一汇报，“魏家控制着矿产和武装运输；刘家掌握着跨境物流和赌场；明家……比较特殊，表面上做正经生意，但实际上控制着缅北最大的地下钱庄。”
四大家族的轮廓渐渐清晰。这不是散兵游勇，而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白家投资园区，刘家输送人员，魏家提供武装保护，明家洗白资金。再加上缅甸军政系统里的保护伞——比如已经被抓的貌温——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利益堡垒。
“我们的边境治理，动的是他们的蛋糕。”林枫说，“所以他们要反击。”
话音刚落，指挥中心的大门被推开。郑国威大步走进来，军装上还沾着夜露。
“林书记，第一组和第二组已经解决。”郑国威汇报，“击毙三人，俘虏六人，缅方俘虏两人。但审讯结果……不太乐观。”
“怎么说？”
“俘虏交代，他们接到的命令不是逃亡，而是‘制造混乱’。具体任务是在边境多个地点同时制造事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郑国威神色凝重，“这说明，真正的行动还没开始。”
林枫心头一紧。调虎离山？
“第三组的目标是什么？”他追问。
“俘虏不知道。他们只是外围人员。”郑国威说，“但有人提到一个词——‘断网’。”
断网。
林枫立即想到跨境光缆，但随即否定了。破坏光缆需要专业技术和重型设备，不是几个逃亡者能做到的。那“断网”指的是什么？
“通知电信和网安部门，立即检查边境地区的网络基础设施。”林枫下令，“特别是那些可能成为攻击目标的节点。”
命令刚下达，指挥中心的电话响了。
是省通信管理局局长打来的，语气急促：“林书记，出事了！边境地区七个乡镇的移动通信基站同时遭到干扰，信号全部中断！受影响人口超过五万！”
“干扰源在哪？”
“正在定位，但对方用了移动干扰车，在不停移动。”
几乎同时，电网调度中心也传来报告：边境三个变电站遭到网络攻击，控制系统被入侵，已经切断了向十五个村寨的供电。
紧接着是公安指挥平台：多个边境检查站的视频监控系统被黑客攻击，画面全部黑屏。
这不是偶然，是协调一致的行动。目的不是造成重大破坏，而是制造混乱——让边境陷入黑暗、失联、失明。
“他们在测试。”林枫突然明白了，“测试我们的反应能力，测试边境治理体系的脆弱点。”
郑国威一拳砸在桌上：“这些王八蛋！”
“冷静。”林枫反而镇定下来，“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打中了他们的要害。通知各部门：启动应急预案，但不要过度反应。我们要让他们看到，这套系统不仅打不垮，反而会在压力下变得更坚固。”
他看向张彪：“公安系统的网络安全，能不能顶住？”
“省级平台没问题，但县乡一级……”张彪面露难色，“有些地方还在用老旧系统，防火墙形同虚设。”
“那就派人去现场，手动接管。”林枫当机立断，“郑司令，调集战区通讯部队，支援地方恢复通信。岩温省长那边，让他组织电力抢修队，优先保障民生用电。”
一道道命令快速下达。指挥中心里，键盘敲击声、通讯指令声、地图标注声交织成一片。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边境线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凌晨三点半，木古村。
扎西顿珠被敲门声惊醒。门外是驻村工作队的小李，手里拿着手电筒，脸色焦急。
“扎西书记，村里停电了，手机也没信号。供电所说可能是线路故障，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老人披上衣服走出门。整个村寨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盏油灯在窗户里晃动。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狗在不安地吠叫。
“别慌。”扎西顿珠深吸一口气，走到村公房前的空地上，拿起那面铜锣。
“铛——铛——铛——”
锣声在夜空中回荡。村民们陆续走出家门，聚集到空地上。
“乡亲们，听我说！”扎西顿珠用傈僳语大声喊，“电停了，信号断了，但咱们的人心不能乱！林书记说过，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团结！”
他转向小李：“工作队有卫星电话吗？”
“有！”
“好，你负责跟上面联系，报告情况。”扎西顿珠又看向几个青壮年，“你们几个，去检查村里的发电机，先给医疗点和水泵房供电。妇女们，把家里的煤油灯都拿出来，集中使用。”
混乱中的村寨很快恢复了秩序。村民们没有恐慌，反而自发组织起来，有的巡逻，有的照顾老人孩子，有的准备应急物资。
这一切，通过工作队的卫星电话，传回了指挥中心。
“林书记，木古村稳住了。”马文远汇报，“扎西书记组织得很好。”
林枫看着屏幕上传来的现场照片——油灯下，村民们围坐在一起，老人们安抚着孩子，年轻人组成巡逻队——眼眶有些发热。
这就是民心。边境治理最坚实的根基。
“其他村寨呢？”他问。
“大部分都稳住了。但有两个偏远村寨联系不上，可能是通讯完全中断。”
“派无人机去查看。如果有需要，派部队徒步进入。”
“明白。”
凌晨四点，干扰源终于锁定。
“三辆移动干扰车，分别在瑞丽、芒市、腾冲三个方向。”技术员报告，“他们在沿着边境公路移动，每隔十分钟换一个频段。”
“能拦截吗？”
“需要时间。但我们已经锁定了他们的控制中心——在木姐市区的一栋写字楼里。”
林枫看向张彪：“抓人。”
“已经布置了。但……”张彪犹豫，“那是白家的产业，楼里有缅甸的合法注册公司。我们进去抓人，会不会……”
“通知缅方，联合执法。”林枫说，“就现在。”
五分钟后，梭温的电话接通了。林枫简明扼要说明了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梭温才说：“林书记，您确定是白家的产业？”
“确定。”
“那栋楼……有内政部发的特别经营许可。”梭温的声音透着无奈，“白家在缅北经营几十年，关系网很深。即使是我，也不能……”
“梭温副主席，”林枫打断他，“如果今天我们不行动，明天他们就会知道，华缅联合执法只是空话。那些园区老板会更嚣张，那些保护伞会更肆无忌惮。您清理貌温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长久的沉默。林枫能听到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梭温说：“给我十分钟。我需要……做一些安排。”
“十分钟。我们在边境线等你。”
挂断电话，林枫看向郑国威和张彪：“准备行动。如果缅方配合，就联合执法。如果不配合……”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凌晨四点二十分，华缅边境第42号界碑。
三辆中方特警车和两辆缅方军车同时抵达。林枫和梭温下车，在界碑前碰面。夜色中，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林书记，我的人已经包围了那栋楼。”梭温说，“但白应能不在里面。控制中心里只有几个技术人员。”
“抓了再说。”林枫说，“技术人员也能提供证据。”
梭温点头，下达命令。两队执法人员越过界碑，进入木姐市区。
行动很顺利。楼里的七名技术人员全部被捕，缴获了全套干扰设备和三台控制电脑。但正如梭温所说，没有抓到核心人物。
审讯立即开始。起初，这些技术人员咬定是“商业测试”，但当华方技术人员破解了他们的通讯记录后，真相浮出水面。
“指令来自果敢。”张彪向林枫汇报，“通讯记录显示，他们在行动前两个小时，接到了白应能的直接命令。命令内容是：‘测试华方反应时间，制造最大范围的混乱’。”
“测试结果呢？”
“他们记录了我们的反应速度、力量调动、通讯恢复时间……全都详细记录，已经传回了果敢。”
林枫明白了。这不是报复，是侦察。白家——或者说四大家族——在摸清边境治理体系的底细，寻找薄弱环节。
“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梭温问。
林枫看向东方。天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但晨曦之下，阴影正在聚集。
“他们会评估这次测试的结果。”林枫缓缓说，“如果认为我们的体系坚固，可能会暂时收敛；如果发现了漏洞……”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边境治理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敌人不仅有明面的犯罪分子，还有暗处的地方军阀、腐败官员、以及那些盘踞了几十年的利益集团。
“梭温副主席，”林枫转身面向这位缅甸领导人，“我们之前的合作，主要集中在打击犯罪。但现在看来，这不够。我们需要更深层次的合作——共同应对那些破坏边境稳定的地方势力。”
梭温苦笑：“林书记，您知道这有多难吗？果敢特区……名义上是缅甸领土，但实际上，几十年来都是自治状态。中央政府能派驻的官员和部队有限，真正掌权的，还是四大家族。”
“所以需要改革。”林枫说，“不是一朝一夕，但可以从现在开始。比如，在边境地区推行统一的税收政策，切断他们的资金来源；建立联合执法机制，限制他们的武装活动；推动经济发展，让边民有合法出路，减少他们对犯罪产业的依赖……”
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现实。
梭温认真听着，眼神从犹豫渐渐变得坚定。
“林书记，您说的这些……需要时间，需要资源，还需要……”他顿了顿，“中央政府的全力支持。”
“华方可以提供帮助。”林枫说，“技术、资金、培训，都可以。但前提是，缅方必须有改革的决心。”
两人在晨曦中对视。界碑在身后沉默伫立，见证着两个国家、两个领导人的抉择。
“好。”梭温最终点头，“我回去后，会向国家管理委员会提交改革方案。但在这之前……”
他看向木姐方向：“白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损失了一个貌温，失去了边境的部分控制权，一定会反击。”
“我知道。”林枫说，“所以我们才要更快、更坚决。”
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在边境线上。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林枫知道，这一天不会平静。
果敢的四大家族，缅北的保护伞网络，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们刚刚被打痛，接下来，要么退缩，要么反扑。
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风暴的准备。
因为在他身后，不仅是边境的百姓，还有一个正在崛起的国家，和这个国家不容侵犯的尊严。
车队驶回瑞丽。林枫在车上接到一个加密信息，只有一句话：
“白应能已返回果敢，正在召集其他三家家主开会。”
风暴，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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