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夜色被密集的马蹄踏得粉碎,飞虎营鎏金帅旗在风中猎猎狂舞,直抵宫门前那一片尚未干涸的血泊。
火光跃动间,一道玄影自马背上倏然腾起,凌空勾住城垛垂下的飞爪,借力一荡,便如鹰隼般掠过数丈,悍然落入墙头叛军之中。
剑光似雪,又似电,所过之处血线迸溅,闷哼与倒地声接连响起。
银色面具下唇线紧抿,呼吸虽促,剑势却未滞半分,身后数道矫健身影紧随而上。
“开城门!”绥安一声低喝,翻身跃下内侧高墙,刀光卷处,已与涌上的叛军绞杀成一团。
城门内,潜卫压力骤减,沉重的门闩在绞索拉扯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朱红宫门终于被撞开一道缝隙。
花琼玉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从缝隙中疾射而入,左臂伤口崩裂,鲜血浸透包扎的布巾,眼中却燃着灼亮的战意。
飞虎营主将梁山长枪如龙,一个横扫挑飞拦路数人,声震宫阙:“飞虎营勤王!降者不杀!”
天色在这无休无止的厮杀中,挣扎着渗出一片灰白。
“咚——!!!”
“咚——!!!”
“咚——!!!”
承天门方向,忽有鼓声震彻云霄,一声接着一声,往复数十下,终于停歇。
孟卿立于城楼,手捧赤金圣旨,肃穆之声穿透晨雾,传遍宫城:
“朕承天命御极三十载,今病体沉疴,大限将至。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不可久虚……皇九子谢谡,天资聪颖,仁孝纯笃,可承大统!”
“着——即皇帝位!!!”
最后四字,如惊雷劈落。
……
乾清宫中,激战未止。
崔颢格开一刀,胸腔血气翻涌,厉声喝道:“新君已立,尔等还要执迷不悟?”
本就因飞虎营破门而军心摇曳的宣武营士卒,闻言面露惶然,握刀的手微微发颤,不少人已下意识后退,目光投向主帅背影。
雷岳目眦欲裂,嘶声吼道:“不准退!给老子杀——!”
然,大势已倾。
飞虎营攻势如潮,兼以这致命的精神溃击,败局已定。
谢清予握着一柄短刃,衣裙尽染血色,与谢涔音背脊相抵,喘息急促。身旁的谢涔音发髻散乱,脸上血污斑驳,虎口崩裂的手仍死死攥着刀柄。
两人身前,龙骨右臂软垂,左手却仍紧握一柄刃口崩缺的短匕,眼神如负伤独狼,死死盯住前方零星的抵抗。
墙边,朱砂闭目倚坐,胸前包扎处不断渗出血色,气息微弱。
这一夜修罗场般的厮杀,终于……到了尽头。
天光彻底挣脱黑暗,泼洒而下。
乾清宫外丹墀之下,尸骸枕藉,血漫石阶。
谢晟拄剑单膝跪在血泊中,肋下甲裂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染红身下冰冷石面。他缓缓抬头望向渐亮的天,猛地呛咳起来,大口鲜血自唇边溢出,混着无法吞咽的涩苦。
原来,自承天门鼓声响彻的那一刻起,无论成王败寇,他便已被钉死在了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赌上一切所搏的……从来就不在那纸诏书。
此刻,龙椅之上,皇帝背靠椅背,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不见,方才强提的那一口气,在听见承天门鼓响后,终于彻底涣散。
浑浊眼底最后一点执拗的光即将熄灭,他嘴唇翕动,声如呓语:“宸王……何在?”
“陛下?”崔颢身上多处挂彩,闻声急趋御案前,单膝跪倒。
皇帝喘息着,目光艰难移向洒入晨光的殿外。
灰蒙中,一道身影在花琼玉搀扶下,踉跄踏入这片狼藉。
谢煜一身银甲破碎染血,面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隐现,强忍剧痛屈膝跪倒。
“儿臣……救驾来迟。”嗓音沙哑干裂。
皇帝灰寂眼底掠过一丝沉痛,挣扎起身,在李德搀扶下踉跄走向谢煜,枯槁的手颤抖着握上他染血的臂甲,一字一顿:“赐宸王……监国之权,与孟卿、尤镇……共理朝政,直至新君……亲政……”
尾音湮没在喉间,那双曾俯瞰天下的眼,彻底失了神采。
“父皇!”谢煜嘶声惊呼,双臂慌乱摸索着接住皇帝栽倒的身躯。
李德浑身剧颤,老泪纵横,伸手探向皇帝鼻息。
指尖停留片刻,他猛然伏地,以首抢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陛下……龙驭宾天了——!!!”
悲声如潮,瞬间席卷残破的乾清宫。
殿内诸人,尽皆伏地。
幸存宗亲的哀哭次第响起,与弥漫的血腥气交织,苍凉彻骨。
谢清予脚步顿住。
短短三年,那个曾挺拔英俊的帝王迅速衰败,此刻那张枯瘦的面容在记忆中竟有些模糊。
殿内悲声汹涌,她却忽然想起昨夜——在谢晟大军尚未踏进宫门时,皇帝对她说的话。
他知道。
知道朗敖与谢禩的狗急跳墙背后有她的推波助澜,知道她暗中敛财、豢养部曲,可最后留给她的,却只有一句:“大周……往后……便交给……你和小九了……”
谢清予闭上眼,将骤然翻涌的悸动压回心底。
“阿予……”
一声轻唤自宫门方向传来。
谢清予蓦然回首。
晨曦金辉破云而出,正洒在殿外那道染血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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