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号驶入渤海的第三天,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棉被,低低压在海面上,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海风变得狂躁,卷起阵阵白沫,海浪也一改之前的温和,开始不安地涌动,船身摇晃的幅度明显加大。
老周站在船头,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又伸出手指蘸了点唾沫试了试风,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他转身快步走向林砚的舱室。
“林大人,看这天色,怕是要起大风浪了。”老周的声音带着水手特有的沉稳,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咱们得赶紧找个避风的地儿,或者改变航向,绕开这片气旋。”
林砚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翻涌的海面,问道:“依周管事看,该如何?”
“前面偏东方向有一片岛礁区,虽然水道复杂,但其中几个较大的岛屿背风处可以临时锚泊避风。”老周快速说道,“只是……那地方靠近南北航线,偶尔也会有海寇或者不明船只出没,不算绝对安全。另一条路是转向西南,尽量贴着海岸线走,风浪会小些,但航程会耽搁至少四五天,而且沿岸暗沙多,晚上行船风险也不小。”
是冒险进入可能有未知危险的岛礁区暂避,还是求稳绕远路?
林砚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桌边,摊开“摆渡人”给的那张精细海图,找到老周所说的那片岛礁区。海图上对那里的标注确实简略,只画了几个象征性的岛屿和大量代表暗礁的阴影,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水道诡变,慎入。”
他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恶劣的天气,船身摇晃得更加厉害,甲板上传来水手们奔跑固定缆索和货物的呼喊声。
时间不等人。
“去岛礁区。”林砚做出了决定,“风浪太大,贴着海岸夜航风险同样不小。尽快寻一处稳妥的背风地锚泊,加强警戒。若真有不速之客……”他看了一眼老周,“周管事和弟兄们,应该能应付吧?”
老周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眼中闪过精悍的光:“大人放心,咱们‘福船’号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船上的弟兄都是在海上打过滚的。一般的毛贼,还不够看。只要不碰上大股的正规水师或者那些挂‘鬼火’的疯子……”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如此,有劳了。”林砚点头。
命令下达,“福船”号调整帆向,如同一条敏捷的海鱼,在越来越汹涌的波涛中,转向东北偏东,朝着那片未知的岛礁区驶去。
风浪越来越大。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不是夜晚的黑,而是风暴来临前那种吞噬一切光线的、令人心悸的墨黑。狂风嘶吼着,卷起数米高的浪头,狠狠砸在船身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整艘船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剧烈地起伏、倾斜,吱吱嘎嘎的呻吟声从船体各个角落传来,仿佛随时会散架。
林砚紧紧抓住舱壁上的固定物,才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压下不适,保持冷静。他能听到外面甲板上水手们嘶哑的吼叫和密集的脚步声,他们在与风暴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砚感觉船体倾斜到一个几乎要倾覆的可怕角度时,外面的风浪声似乎小了一些,船身的摇晃也略有减缓。
“大人!找到地方了!”舱门被推开,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的老周冲了进来,喘着粗气,“是个不大的岛湾,背风,水还算深,能下锚!就是入口窄了点,暗礁多,费了点劲!”
林砚心中一松:“辛苦了。让弟兄们抓紧休息,轮班警戒。”
“是!”老周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又急匆匆出去了。
林砚这才感到一阵虚脱,靠在舱壁上。他推开舷窗的挡板,向外望去。
天色依旧阴沉,但风雨确实小了许多。“福船”号此刻停泊在一个呈马蹄形的小海湾里,三面被怪石嶙峋的岛屿环绕,挡住了大部分风浪。海水在湾内起伏相对平缓。周围岛屿黑黢黢的,植被茂密,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
是个隐蔽的避风港,但也确实让人不安。
水手们疲惫却有序地检查船体损伤,整理缆索,升起炊烟。简单的热食和淡水很快被送来。林砚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体力。
夜幕彻底降临。湾内除了“福船”号上零星的灯火和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一片死寂。那种寂静,反而比外面的风暴更让人心头发毛。
林砚没有睡意,和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声响。
约莫子夜时分,一种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海浪的划水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猛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起身,贴近舷窗缝隙向外望去。
借着微弱的天光和水面反射的粼光,他看到,在距离“福船”号不到百丈的湾口附近,几艘比舢板略大、没有悬挂任何灯火、黑乎乎的小船,正如同鬼魅般,从岛屿阴影处缓缓滑出,呈扇形,悄无声息地向着“福船”号包围过来!
船头隐约可见人影绰绰,手中似乎拿着弓弩或钩索之类的器具。
不是海寇的制式船,但更不是渔船!
林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果然还是来了!是那几艘从津门港就跟出来的船?还是这片岛礁区原本就有的埋伏?
他立刻拉动了舱内一根连接船长室的细绳——这是他和老周约定的警报方式。
几乎同时,甲板上负责了望的水手也发现了异常,短促而尖厉的竹哨声划破了海湾的死寂!
“敌袭——!!”
老周粗犷的怒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福船”号上瞬间“活”了过来!原本看似疲惫松懈的水手们,以惊人的速度各就各位,弓弩上弦,刀斧出鞘,动作迅捷而沉默,展现出远超普通商船水手的军事素养!
那几艘偷袭的小船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且训练有素,略微一顿,随即加速冲来,船上传来凶狠的呼喝声。
“放箭!”老周的命令干脆利落。
数支劲弩发出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最先冲近的两艘小船,顿时传来惨叫声和落水声。
偷袭者也不甘示弱,火箭和带着钩索的弩箭也朝着“福船”号射来,试图攀船接舷战。
战斗瞬间在这与世隔绝的避风湾内爆发!火光、刀光、呐喊声、惨叫声、船只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海湾的宁静,也惊起了岛上栖息的无数海鸟,扑棱棱飞起,发出惊恐的鸣叫。
林砚没有留在舱内,他穿上太子所赠的乌兹钢软甲,手持尚方剑,在老周安排的一名精悍水手保护下,登上了船尾较高的指挥台,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福船”号的水手们战斗力极强,配合默契,显然都是见过血的老手,将试图攀附上来的敌人一次次打退。但偷袭者人数不少,而且似乎极其悍勇,不顾伤亡地猛攻。
就在这时,林砚眼角余光瞥见,在更远处的海湾入口阴影里,一个更大的、模糊的船影,正在缓缓显现轮廓,仿佛一头耐心等待时机的鲨鱼。
那不是小船!那至少是一艘与“福船”号吨位相仿、甚至更大的船只!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林砚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看向正在船头指挥、砍翻一个敌人的老周,老周也显然注意到了那艘大船,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娘的!是‘海鹞子’!这帮阴魂不散的杂碎!”老周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吼道,“弟兄们!抄家伙!准备接舷!死战!”
“海鹞子”?林砚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从老周那忌惮而决绝的语气中,他知道,来了更麻烦的敌人。
那艘被称为“海鹞子”的大船,已然加速,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刃,破开昏暗的海面,直直朝着被小艇纠缠住的“福船”号拦腰撞来!船头似乎还包裹着坚固的撞角!
避无可避!
“稳住——!”老周睚眦欲裂的吼声淹没在巨大的撞击轰鸣和木材碎裂的刺耳声响中!
“福船”号船身剧震,林砚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他死死抓住栏杆,看到“海鹞子”的船头狠狠嵌入“福船”号侧舷,无数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身影,正嚎叫着从对方船上跳帮而来!
接舷肉搏,瞬间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血腥气,瞬间浓郁得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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