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彻底放晴,晨光像揉碎的金箔,洒在覆了薄雪的青石板路上,折射出清凌凌的光。檐角的冰棱还垂着,却在日光里一点点消融,水珠滴答滴答落在阶前的积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融出的雪水顺着石板缝往下渗,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清晨的空气里漾开。
林晚是被院外的鸟鸣声叫醒的,推开门,冷风裹着雪后清冽的气息扑进来,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却格外清爽。阶前的雪被扫开了大半,露出青黑的石板,是林强一早起来收拾的,暖锅还摆在堂屋的炭火炉上,余温未散,汤底凝了一层薄油,裹着昨夜的鲜香。
“晚妹,醒了?我刚去井边打了水,雪水融在井里,今儿的水更甜,你要是做腊味饭,用这水蒸糯米,香得很。”林强拎着木桶从院外进来,额角沾了点雪沫子,却满脸精神,“娘(王奶奶)醒了没?我估摸着她该惦记着晒腊味了,昨儿暖锅吃了一半,剩下的腊肉腊肠,正好晾在院里的竹竿上。”
林晚应着,转身进屋,王奶奶已经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正给小团子穿虎头鞋,小家伙裹着厚厚的棉袄,蹬着小胖腿,咿咿呀呀地抓着窗台上的冰糖葫芦,那是昨日小栓子送的,裹着一层薄薄的糖霜,红得透亮。“醒了就快去忙活吧,昨儿李叔送的那块火腿,还有咱自家腌的腊肠,都该蒸一蒸了。年根底下,吃点腊味,才叫有年景。”王奶奶抬眼,笑着指了指墙角的竹筐,“筐里还有晒好的干菜,泡点梅干菜,和腊肉一起蒸,油润润的,配糯米饭正好。”
林晚挽起袖子,先去灶房烧了壶热水,给王奶奶和小团子倒了温茶,又端了盆温水,把梅干菜泡上。深褐色的梅干菜遇水便舒展开,带着淡淡的咸香和日晒的味道,是去年秋天晒的,收在坛子里,裹得严严实实,这会儿泡开,依旧油亮。她又从竹筐里拎出几截腊肠,用温水洗去表面的盐霜,腊肠是年前和林强一起灌的,选的是后腿肉,肥瘦相间,灌进肠衣里,晒了半个多月,表皮皱巴巴的,却泛着油光,凑在鼻尖闻,能闻到酒曲和花椒的香。
“小姨,要吃肠肠!”小团子蹬着腿跑过来,扒着灶房的门槛,小胖手指着腊肠,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林晚弯腰抱起他,用指腹蹭了蹭他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小团子别急,等蒸好了,切薄薄的片,拌在糯米饭里,香得很。”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头,攥着林晚的衣角,不肯撒手,非要看着她忙活。
正洗着腊肉,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隔着门板都透着热乎:“晚丫头,开门!我蒸了年糕,红糖味的,给你们尝尝鲜!”林晚忙放下手里的腊肉,抱着小团子去开门,张婶拎着个竹篮,篮里摆着刚蒸好的红糖年糕,切成小块,裹着一层薄薄的桂花糖,冒着热气,甜香扑面而来。
“张婶快进来,屋里暖。”林晚把人让进屋,陈悦也闻声从里屋出来,接过张婶手里的竹篮,笑着道,“这年糕看着就好吃,我在城里也买过,总不如咱村里做的软糯。”张婶坐在炭火边,搓了搓手:“那是自然,咱这年糕用的是新收的糯米,石磨磨的粉,蒸出来不粘牙,甜得也不齁。今年村里的稻子收得好,家家的糯米都囤得足,年糕蒸了一笼又一笼,就等着过年吃。”
王奶奶接过一块年糕,掰了点喂给小团子,小家伙吃得咂咂嘴,小脸上沾了桂花糖,像个小花猫。“今年的年成是真不错,”王奶奶叹道,“夏天没旱着,秋天没涝着,稻子、豆子都收得满仓,就连山里的菌子、板栗,也比往年多。咱村里的人,日子越过越踏实了。”
张婶点头应和:“可不是嘛!李叔家的鱼塘今年出了不少鱼,腊月里卖了好价钱;我家那口子种的青菜,拉到镇上,一早上就卖光了。现在政策也好,路也修到了家门口,年轻人就算不出去打工,在家种点东西、做点吃食,也能过日子。”
正聊着,李叔扛着个布袋子进来了,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是刚磨好的芝麻粉和花生碎:“晚丫头,我去磨坊磨了点粉,给你送来点,过年包汤圆、做酥饼都能用。对了,我想着今儿去镇上赶最后一趟集,买点对联纸和挂历,你哥要是有空,跟我搭个伴?”
林强闻言,立刻应下:“正好我也想去买点东西,给小团子买身新衣裳,再给奶奶添点年货,咱这就走。”说着便进屋拿了外套,和李叔一起出门,雪后的路还有点滑,两人踩着积雪,说说笑笑地往村口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屋里剩下女人们和孩子,更显热闹。陈悦帮着林晚切腊肉,肥瘦相间的腊肉被切成薄片,透光看,红的是瘦肉,白的是肥肉,纹理分明;林晚则把泡好的梅干菜挤干水分,铺在碗底,码上腊肉片,再撒上几粒冰糖,淋上一勺料酒,准备上锅蒸。小团子被张婶抱着,手里玩着刚剥的花生,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惹得众人笑个不停。
灶房的大铁锅烧上水,林晚把装着腊肉的碗放进蒸笼,又摆上几截腊肠,盖上盖子。蒸汽很快从蒸笼的缝隙里冒出来,裹着腊味的咸香和梅干菜的香,溢满了整个灶房。她又淘了糯米,用林强一早打的井水浸泡,准备做腊味糯米饭。糯米颗颗饱满,泡在水里慢慢胀开,白花花的,看着就喜人。
小栓子也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蒜苗,是从自家菜园的雪底下扒出来的:“晚姐,我娘让我送点蒜苗来,说蒸腊肉的时候撒点,更香。”林晚接过蒜苗,摸了摸他的头:“小栓子真乖,等下腊味饭做好了,先给你盛一大碗。”小栓子眼睛一亮,立刻搬了小板凳,蹲在灶膛边帮忙添柴,小团子也凑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扒拉着灶膛边的柴火,两个孩子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蒸笼里的腊肉蒸了半个时辰,林晚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梅干菜吸满了腊肉的油脂,变得油亮软糯,腊肉片卷着边,肥肉的油都沁进了梅干菜里,不腻不柴。她把腊肉和梅干菜盛出来,放在瓷盘里,又把泡好的糯米沥干,放进蒸笼蒸。糯米蒸得透透的,粒粒分明,拌上切好的腊肠丁、腊肉丁,再撒上炒香的蒜苗碎,浇上一勺蒸腊肉的汤汁,拌匀了,盛在大碗里,热气腾腾的,香得人直咽口水。
小团子先得了一小碗,陈悦喂他吃,小家伙一口接一口,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张婶尝了一口糯米饭,连连称赞:“这味儿绝了!糯米裹着腊味的香,还有蒜苗的清,一点不腻,比城里的煲仔饭还好吃。”林晚笑着道:“都是家常做法,没什么讲究,就是食材都是自家的,吃着放心。”
日头渐渐偏西,林强和李叔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林强手里拎着给小团子买的新棉袄,红底绣着小金虎,还有给王奶奶的厚围巾;李叔则抱了一摞红纸和挂历,还有几串糖葫芦,分给屋里的孩子。小团子穿上新棉袄,在屋里跑来跑去,像个小福娃,逗得众人笑个不停。
“镇上可热闹了,”林强擦了擦汗,喝了口热茶,“买年货的人挤挤的,卖糖画的、捏面人的,还有吹糖人的,小团子要是去了,肯定挪不动脚。我还买了点瓜子花生,晚上咱围着火炉嗑瓜子、聊闲天,就等过年了。”
王奶奶看着满屋子的年货,看着跑跳的孩子,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家人和邻里,眼里满是笑意:“以前总觉得,年是过给孩子的,现在才晓得,年是过给一家人的。有吃的,有喝的,有你们在身边,就算雪下得再大,心里也是暖的。”
夕阳落在院外的老槐树上,把树影拉得长长的,雪后的院子里,挂着的腊肉腊肠在微风里晃悠,泛着油亮的光。灶房里还飘着腊味饭的香,堂屋里的炭火还烧得旺,孩子们的笑声、大人们的聊天声,混着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汇成了最鲜活的乡村年味。
林晚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所谓年丰,从来不是指囤了多少年货,而是仓廪实、邻里和、家人聚。是晴雪铺就的石阶上,飘着的腊味香;是炊烟绕着的屋舍里,说着的家常话;是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藏着的踏实与温暖。
夜色慢慢落下来,村里的灯一盏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纸,落在桌上的腊味饭上,落在孩子的新衣裳上,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炭火炉里的火还在烧,锅里温着的米酒冒着热气,窗外的月光洒在积雪上,清辉遍地。这乡村的年,就像这碗腊味糯米饭,看似简单,却裹着最醇厚的香,最踏实的甜,岁岁年年,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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