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年十月十八,厦门湾。
清晨的海雾尚未散尽,但湾内已经是一片沸腾景象。三百余艘大小战船按照严格的阵型排列,从金门岛一直延伸到鼓浪屿外海。最大的十艘巨舰位于阵列中央,每艘都有三根高耸的桅杆,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像巨兽的牙齿,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铁灰色。
“升旗——!”
旗舰“镇海”号的舰桥上,二十七岁的郑成功一身深蓝色水师提督服,腰悬御赐宝剑,手持单筒千里镜,声音清亮如金石交击。
随着他的命令,主桅顶端,一面赤红底、绣金色“郑”字的大旗缓缓升起。紧接着,各舰纷纷升起自己的旗帜——有代表舰队的青龙旗,有代表舰队的数字旗,还有代表战备状态的战斗旗。
三百面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三百艘战船同时鸣炮致敬。
“轰——轰轰——!”
炮声如雷,震得海面波纹荡漾,惊起成群海鸟。硝烟在海面上弥漫开,与晨雾混在一起,像为这场盛大的演武披上了一层纱幕。
“开始操演!”
郑成功一声令下,旗舰打出旗语。
瞬间,整个舰队如臂使指般动了起来。
左翼一百艘中型福船、广船组成的第一分队,以雁形阵向东展开,侧舷炮窗打开,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海面上的浮靶。右翼一百艘小型哨船、鹰船组成的第二分队,则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敌阵”,船头装备的碗口铳、喷筒开始喷吐火舌。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一百艘新式战船。
这些船明显借鉴了荷兰人的设计——船体更长、更窄,吃水更深,适航性更好。侧舷的炮窗分三层排列,每艘船装备的火炮都在四十门以上。其中最大的十艘“三级战列舰”,更是每艘配备了六十四门火炮,排水量超过一千吨。
“第一战列舰分队,齐射!”
“轰隆——!!”
十艘三级战列舰同时开火,六百四十门火炮喷出火舌,炮弹如雨点般砸向三海里外的靶船群。木屑纷飞,水柱冲天,十余艘作为靶子的老旧福船在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观礼台上,福建巡抚张肯堂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茶杯都忘了放下。
他身旁,从北京来的兵部观军使郑鸿逵——他是郑成功的族叔,但代表的是朝廷——更是脸色发白,喃喃道:“这、这火力……比天津卫的水师强十倍不止……”
郑成功放下千里镜,转头看向观礼台,脸上没有得意,只有冷静:
“张抚台,鸿逵叔,这只是常规演练。真正的海战,比这复杂得多。风向、潮汐、敌舰机动、弹药补给……每一个细节都能决定胜负。”
张肯堂这才回过神,擦擦额头的汗:“郑提督练得好兵啊!有此雄师,东南海疆可保无虞矣!”
郑鸿逵却皱眉道:“大木(郑成功的表字),你这舰队规模,是不是……太大了些?朝廷的旨意是练一支‘足以剿灭海寇、护卫商路’的水师,你这架势,怕是要去远征西洋了吧?”
这话带着试探,也带着警告。
郑成功听出来了,但他神色不变:“鸿逵叔,您久在京城,可能不了解海上的形势。如今东南海上,已非疥癣之患。荷兰人占着台湾南部,西班牙人盘踞吕宋,葡萄牙人虽与我交好,但在澳门也驻有战舰。更不用说那些倭寇余孽、西洋海盗……”
他指向海面上那些正在转向的战舰:“这样的舰队,不是太大,而是刚刚够用。若真要与红毛夷(荷兰人)在海上争雄,还得再添一倍。”
郑鸿逵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海面上那些如移动城堡般的巨舰,眼神复杂。
演武持续了两个时辰。
从单舰操炮、编队行进,到模拟接舷战、火攻船突袭,再到复杂的风向利用、战术包抄……这支舰队展现出的素养,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明任何一支传统水师。
甚至,超过了郑鸿逵在登州见过的、那些还保留着戚继光时代遗风的北洋水师。
演武结束后,郑成功请两位大员登舰参观。
登上“镇海”号,郑鸿逵才真切感受到这艘巨舰的恐怖。甲板宽阔如校场,三层炮甲板每层都排列着整齐的火炮,炮手们正在清理炮膛、装填火药。更让他震惊的是,舰上居然有完整的锻炉、木工坊、医疗舱,甚至还有一个小型淡水蒸馏装置——这意味着这艘船可以在海上长时间作战,不必频繁靠港补给。
“这些船……都是在厦门造的?”郑鸿逵抚摸着冰冷光滑的柚木船舷,不敢相信。
“大部分是。”郑成功点头,“船材来自闽北、台湾,铁料一部分是内陆运来的,一部分是从日本贸易得来。工匠有本地的,也有从广东、浙江高薪聘请的,还有几个……是从荷兰人那里‘请’来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给足了安家费。”
郑鸿逵倒吸一口凉气。私雇外籍工匠,这要是被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一个“通夷”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大木,你胆子太大了。”
“没办法。”郑成功眼神深邃,“荷兰人的造船技术,确实比我们强。他们的战舰更坚固、更快、火力更猛。不学他们,难道等着他们用这些船来打我们?”
他带着两人走下舷梯,来到舰长室。
室内陈设简朴,但墙上挂满了海图——从日本海到马六甲,从台湾到吕宋,甚至还有更远的香料群岛(东印度群岛)的粗略图。
郑成功从案头取过一份厚厚的奏报,双手呈给郑鸿逵:
“鸿逵叔,这是侄儿这半年来的施政、练兵、拓殖总结。烦请您带回北京,呈给天可汗、呈给朝廷。”
郑鸿逵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怕是有上百页。
“这么多?”
“不多。”郑成功摇头,“台湾的屯垦、土番的安抚、吕宋商站的拓展、新式战舰的建造……每一样,都值得详细禀报。尤其是——”
他走到窗前,望向东南方向:
“荷兰人在台湾南部的热兰遮城,最近动作频频。他们的东印度公司,又派来了三艘新式战舰,还加强了岸防炮台。我担心,他们不会坐视我们在台湾北部站稳脚跟。”
张肯堂皱眉:“郑提督的意思是,可能会有一战?”
“不是可能,是必然。”郑成功转身,目光如刀,“一山不容二虎。台湾岛虽大,但容不下两个主人。荷兰人要的是独占贸易,我们要的是移民实边。冲突,迟早要来。”
舰长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海风吹过舷窗的呜呜声,和远处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
许久,郑鸿逵才叹了口气,将奏报仔细收进随身携带的紫檀木匣:
“我会原封不动地带到北京。但是大木,有句话我得提醒你——朝中现在,眼睛都盯着北边。漠北刚定,西域又起波澜,天可汗的心思,八成都在陆上。你这海上的事,未必排得上号。”
郑成功笑了,笑容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鸿逵叔,您错了。正因为眼睛都盯着北边,海上的事,才更要做好。您想想,如果有一天,北疆真的打起来,国库的钱粮、兵员的补给,从哪里来?光靠北方那些贫瘠之地吗?”
他走到海图前,手指划过从福建到天津的海路:
“得靠海运。得靠这条海上生命线。而要保住这条线,就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需要台湾这个中继站,需要吕宋这个前哨。”
他又指向更南边:
“还有,南洋的粮食、香料、白银,都是大明需要的。如果这些贸易线被荷兰人、西班牙人控制,大明就被卡住了脖子。”
郑鸿逵怔怔听着,忽然发现,这个侄子的眼界,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水师提督。
这是一个……海洋战略家。
“我明白了。”郑鸿逵郑重地合上木匣,“这份奏报,我会亲自送到天可汗手中。至于朝廷那边……我会尽力为你争取支持。”
“多谢鸿逵叔。”
送走两位大员后,郑成功独自站在舰桥上,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
海面被染成一片金黄,舰队正陆续返航,帆影点点,像一幅壮丽的画卷。
但他的心情并不轻松。
荷兰人、西班牙人、朝中的反对声、有限的资源……每一样都是难题。
更关键的是,北边那位天可汗,到底会如何看待他这份奏报?是会看到海军的价值,还是觉得这是浪费资源的无底洞?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选的路,必须走下去。
为了郑家,为了福建,也为了……这个古老帝国在新时代的出路。
二十天后,这份奏报摆在了归化城都护府的书案上。
张世杰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看完这厚达一百二十页的奏报。他看得很仔细,重要的段落还做了朱批。
奏报分为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台湾府治理。
郑成功详细汇报了在台湾北部的建设情况:基隆、淡水两港已经建成永久性码头、仓库、炮台;从福建移民三万七千余人,开垦水田十二万亩、旱田八万亩;设立“土番安抚司”,招抚当地原住民部落十七个,授土官、教耕作、设学堂;在基隆设立“台湾府衙门”,下设三县,各级官吏全部到位。
更重要的是,台湾的物产开始反哺大陆——半年时间,已经向福建运去稻米五万石、甘蔗三千担、鹿皮两万张、硫磺一千五百斤。
第二部分,吕宋商站拓展。
郑家船队在吕宋马尼拉城外设立的“大明商站”,已经发展成一个小型华人聚居区。常驻汉商、工匠、水手八百余人,拥有自己的码头、货栈、工坊。通过这个据点,大明商船可以安全地进入南洋贸易,换回急需的铜料、硝石、香料。
但郑成功也警告:西班牙殖民当局对华商的态度日益恶劣,今年以来已经三次加征“特别税”,还发生了西班牙士兵殴打华商的事件。他建议,朝廷应该向西班牙派遣正式使节,确立两国贸易规则,保护华商权益。
“否则,”郑成功在奏报中写道,“冲突不可避免。西夷骄横,视我华商为肥羊,任意宰割。长此以往,非但商路受阻,恐有万历年间屠华惨剧重演之虞。”
第三部分,新式舰队建设。
这是奏报最核心、也是最让张世杰震撼的部分。
郑成功不仅详细列出了舰队规模、舰型数据、火炮配置,还附上了详细的造船工艺改良方案、水兵训练大纲、海上作战条例。更难得的是,他对未来海军发展提出了系统规划:
近期目标:一年内,建成两支主力舰队——东海舰队(驻厦门)、台湾舰队(驻基隆)。每支舰队配备三级战列舰六艘、巡航舰十二艘、辅助舰二十艘。完全控制从长江口到台湾的制海权。
中期目标:三年内,增建南海舰队(驻广州),将控制范围延伸到南海,打通通往南洋的贸易线。同时建造专门的运兵船、补给船,使海军具备跨海投送兵力能力。
远期目标:五年内,建成四大舰队(东、南、台、北洋),总战舰超过三百艘,水师官兵六万人。届时大明海军将成为东方第一、世界前列的海上力量。
“所需经费,”郑成功在最后算了一笔账,“首年需投入白银一百五十万两,之后逐年递减,五年总计约六百万两。然海军建成后,可保障海上贸易,仅关税一项,年入可增百万;开拓南洋,所得资源更不可计数。此为以小博大,一本万利之策。”
六百万两。
张世杰放下奏报,揉了揉眉心。
这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是北疆驿道建设费用的两倍,是漠北改土归流费用的三倍。
但郑成功说得对,这是以小博大。
而且……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幅巨大的《大明海陆全图》。
陆地上,从辽东到漠北,从朝鲜到哈密,大明的影响力正在迅速扩张。
但海洋上,还是一片空白。
不,不是空白。是被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占据的空白。
这些西洋人,靠着船坚炮利,已经控制了从日本到南洋的广大海域。大明的商船在他们面前,就像待宰的羔羊。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算陆上疆域再大,也不过是个内陆帝国。而内陆帝国,是没有未来的。
“徐长史。”张世杰唤道。
徐弘基应声而入:“天可汗有何吩咐?”
“拟两份旨意。”张世杰回到案前,“第一份,给郑成功:擢升其为‘大明海军提督’,总领东南海防、台湾军务、南洋拓殖事。授权其全权处理与荷兰、西班牙等国之海上争端,可临机决断,不必事事请示。”
徐弘基快速记录着,听到这里,笔尖顿了顿:“天可汗,这权限是不是太大了?临机决断,万一引发战端……”
“就是要他有这个权限。”张世杰淡淡道,“海上之事,瞬息万变。等奏报送到北京、再等旨意传回去,黄花菜都凉了。既然用他,就要信他。”
“是。”徐弘基继续记录。
“第二份旨意,给户部、工部:从明年起,每年拨付海军建设专款八十万两,连续五年。其中四十万两从海关关税中出,四十万两从皇家银行发行‘海军债券’募集。”
“八十万两……”徐弘基倒吸一口凉气,“天可汗,户部那边恐怕……”
“恐怕什么?”张世杰抬眼,“告诉他们,这是军国大计。北疆要安定,西域要经略,海上也要开拓。三条腿走路,缺一不可。没钱,就让他们去查查,那些藩王、勋贵、贪官家里,藏了多少银子。”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徐弘基不敢再劝。
“还有,”张世杰补充道,“让格物院选派精通算学、格致、火器制造的学者十人,南下厦门,协助郑成功改良舰船、火炮。告诉他,不要只学荷兰人的,要青出于蓝。将来有一天,我要看到大明的战舰,比红毛夷的更大、更快、炮更利。”
“臣遵命。”
徐弘基退下后,张世杰重新拿起那份奏报,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郑成功用刚劲的笔迹写了一段话:
“臣闻古之立国者,陆必有长城,海必有巨舰。长城御虏于塞外,巨舰扬威于波涛。今北疆渐固,长城已立;然万里海疆,尚无屏障。红毛夷船坚炮利,纵横四海;西夷殖民拓土,野心勃勃。若不及早图之,恐数十年后,海疆不守,门户洞开,彼时悔之晚矣。”
“臣一介武夫,本不当妄议国策。然每见夷船耀武扬威于我国门之外,华商战战兢兢于异域之地,未尝不痛心疾首,恨不能提一师之众,扫清海氛,重振汉唐雄风。”
“伏乞圣断。”
张世杰看着这段话,久久不语。
他能想象,郑成功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那种目睹国家海权沦丧的痛,那种渴望改变现状的急,那种明知困难重重却依然要上的勇。
这种心情,他太熟悉了。
当年他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看到辽东沦陷、流寇四起、朝政腐败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只是郑成功选择的方向,是海洋。
而他,先选择了陆地。
现在,是时候两条腿走路了。
“来人。”张世杰忽然道。
亲卫应声而入。
“传额哲、刘秉忠、还有……那个波斯王子,明日来见我。本汗要问他们一些,关于更西方的事。”
“更西方?”亲卫一愣。
“对。”张世杰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厦门开始,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划过台湾、吕宋、马六甲,最后停在印度洋的位置,“郑成功看到的,是东方的海。但本汗想知道,西方的海,是什么样子。那些西洋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他们的老家,又是什么样子。”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既然要建海军,就不能只盯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要建,就建一支能纵横四海的海军。要打,就打出一个属于大明的海洋时代。”
窗外,北风呼啸。
但张世杰心中,已经燃起了一团火。
一团关于海洋的火。
第二天下午,都护府西花厅。
这里原本是接待贵宾的地方,但今天只摆了四张椅子:张世杰坐主位,左侧是顺义王额哲和舆图主事刘秉忠,右侧则是那位神秘的波斯王子。
王子今天换了一身大明服饰——青色锦缎长袍,外罩玄色披风,头上戴的是儒生方巾。若不细看,倒像个江南来的文士。但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鼻梁高挺,胡子修剪成典型的波斯式样,暴露了他的身份。
“王子殿下在大明住得可还习惯?”张世杰先开口,用的是汉语。
波斯王子起身,行了个标准的揖礼——他学得很快:
“承蒙天可汗关照,外臣住得很好。四夷馆的条件,比外臣在伊斯法罕(波斯萨法维王朝首都)的府邸也不差。”
他的汉语带着奇怪的口音,但用词准确,显然受过良好教育。
“那就好。”张世杰示意他坐下,“听说,王子殿下对西洋局势,颇有了解?”
“不敢说了解,只是……亲身经历。”波斯王子苦笑,“外臣的父王,是萨法维王朝的亲王。三年前,奥斯曼苏丹穆拉德四世再次东侵,我波斯军大败。父王战死,外臣侥幸逃脱,带着部分家臣、财货东行,一路经布哈拉、撒马尔罕,最终来到大明。”
他说得很平静,但额哲和刘秉忠都能听出其中的惨烈。
“奥斯曼人……”张世杰重复这个名字,“他们很强大?”
“非常强大。”波斯王子正色道,“奥斯曼帝国拥有百万大军,他们的禁卫军装备精良,火器普及程度甚至超过欧洲国家。他们的海军控制着地中海、红海、黑海,战舰数以千计。”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奥斯曼人正在东扩。他们不仅攻打波斯,还在支持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北上,与沙俄争夺黑海沿岸。据外臣所知,奥斯曼苏丹甚至派使者去了印度,想要联合莫卧儿帝国,东西夹击波斯。”
张世杰眼神一凝。
东西夹击……这战术,怎么这么熟悉?
“沙俄呢?”他问,“沙俄与奥斯曼,关系如何?”
“时敌时友。”波斯王子道,“在黑海、高加索,他们是死敌。但在对付欧洲其他国家时,他们又可能暗中合作。而且……”
他压低声音:“外臣逃离伊斯法罕前,曾听宫廷里的欧洲使者说,沙俄的罗曼诺夫王朝,正在秘密联系奥斯曼,想要达成一个‘东方协定’。”
“什么协定?”
“具体内容不清楚。但大概意思是:奥斯曼承认沙俄在西伯利亚的扩张,沙俄承认奥斯曼在中亚、波斯的利益。两家瓜分从乌拉尔山到兴都库什山的广大土地。”
“砰!”
额哲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脸色铁青:“他们想把整个草原都分了?!”
波斯王子无奈点头:“从目前形势看,是的。沙俄从北往南压,奥斯曼从西往东推。中间的哈萨克、布哈拉、希瓦,还有我波斯,都是他们的猎物。”
花厅内陷入沉默。
只有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
许久,张世杰才缓缓开口:“王子殿下,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大明做什么?”
波斯王子起身,跪倒在地:
“外臣恳请天可汗,救救波斯,救救西域!若任由沙俄与奥斯曼得逞,不出十年,从伏尔加河到印度河,将全部落入他们手中!届时大明西陲,将直接面对两大强敌!”
他抬起头,眼中含泪:
“外臣知道,大明北疆初定,国内百废待兴。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坐视!今日若不阻止他们,他日他们消化了西域、中亚,下一个目标就是河西走廊,就是青藏高原!到那时再想抵抗,就晚了!”
这话说得声泪俱下,但张世杰不为所动。
“王子殿下请起。”他示意侍从扶起王子,“你的心情,本汗理解。但大明出兵西域,不是小事。你需要给本汗一个理由——一个大明必须出兵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波斯王子擦了擦眼泪,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
这不是之前叶尔羌使者献上的那种粗略图,而是极其精细的军用地图。上面用波斯文、阿拉伯文、甚至拉丁文标注着各国兵力、要塞、资源分布。
“天可汗请看这里。”他指着里海东岸,“这里是土库曼人的地盘,现在名义上属于希瓦汗国。但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战马产地。土库曼马,日行千里,耐力极佳,是骑兵最好的坐骑。”
手指南移:“这里是阿富汗山区,出产最优质的火硝,是制造火药的关键原料。”
再向东:“这里是帕米尔高原,有储量巨大的铜矿、铁矿。”
最后,他指向印度洋沿岸:“而这里,从波斯湾到印度西海岸,有无数天然良港。如果大明海军能进入印度洋,就能控制整个东西方海上贸易。”
他抬起头,看着张世杰:
“战马、火硝、矿产、港口……这些,都是大明需要的。而如果落入沙俄或奥斯曼手中,就会成为他们攻打大明的利器。”
张世杰静静看着地图,没有说话。
波斯王子咬咬牙,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如果天可汗愿意出兵,外臣愿意献上波斯王室积累了二百年的宝藏——黄金五十万两,珠宝二十箱,还有……波斯历代国王收集的、来自欧洲、阿拉伯、印度的造船图纸、火炮制造工艺、海图。”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
“外臣只有一个请求:将来天可汗收复西域、进军中亚时,请帮助外臣复国。外臣愿永世臣服大明,做天可汗在西方的藩篱!”
花厅内再次沉默。
这一次,沉默得更久。
张世杰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归化城到嘉峪关,从嘉峪关到哈密,从哈密到撒马尔罕,再到更远的伊斯法罕、里海、印度洋……
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
陆上,打通丝绸之路,连接中亚,遏制沙俄东扩。
海上,经略南洋,进入印度洋,打破西洋人对东西贸易的垄断。
陆海并进,东西呼应。
这不再是简单的开疆拓土。
这是一场……重构世界格局的宏大战略。
而要实现这个战略,需要两支力量:一支强大的陆军,和一支更强大的海军。
陆军,他已经有了雏形。
海军,郑成功正在建设。
现在,又有了波斯王子带来的西洋情报、技术图纸……
“刘主事。”张世杰忽然开口。
“臣在。”
“把王子殿下这张地图,复制一份。不,复制三份。一份送北京兵部,一份存都护府,还有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厦门,给郑成功。”
“给郑提督?”刘秉忠一愣,“这是陆图啊……”
“陆图,也是海图的一部分。”张世杰看向波斯王子,“王子殿下,你说大明海军若进入印度洋,需要哪些条件?”
波斯王子精神一振:“第一,需要沿途的补给基地。从马六甲到印度,航程数千里,必须有港口可以停靠、补充淡水食物。”
“第二,需要熟悉印度洋航线的向导。那里的季风、洋流、暗礁,与东海、南海完全不同。”
“第三,需要能对抗欧洲战舰的强大舰队。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在印度洋都有据点,他们的战舰不是南洋那些小国的船只可以比拟的。”
张世杰点点头,对刘秉忠道:“听见了?把这些条件,也一并写给郑成功。告诉他,五年之内,我要看到大明海军出现在印度洋。至于沿途基地……”
他看向额哲:“顺义王,你们蒙古人,当年最远打到过哪里?”
额哲想了想:“据先祖记载,最远到过……匈牙利?还有,大汗的孙子旭烈兀,在波斯建立过伊儿汗国。”
“波斯……”张世杰笑了,“那地方,你们熟吗?”
“这……几百年过去了,早不熟了。”
“不熟,可以再熟。”张世杰站起身,走到窗前,“王子殿下,你先在归化城住下。本汗会派人保护你,也会派人跟你学习波斯语、阿拉伯语,还有……那些造船、造炮的技术。”
“那天可汗答应外臣的请求了?”波斯王子激动道。
“本汗答应你,会认真考虑。”张世杰没有把话说死,“但在那之前,你要证明你的价值。把你会的、知道的,都教给大明的工匠、学者。等我们准备好了……”
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本汗会亲自去西域看看。看看那片汉唐故土,看看那些西洋强敌,看看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波斯王子深深一躬:“外臣,遵命。”
等王子退下后,额哲忍不住问:“天可汗,您真相信他?万一他是西洋人派来的奸细……”
“奸细?”张世杰摇头,“如果是奸细,不会献上这么详细的军用地图,不会暴露沙俄和奥斯曼的阴谋。而且……”
他拿起那份复制的海图副本:
“他的恐惧,是真的。他的绝望,也是真的。一个亡国王子,除了赌上一切找一个强大的靠山,还能有什么选择?”
刘秉忠犹豫道:“可就算如此,进军西域、印度洋……这是不是太远了?朝中那些文官,肯定会说好大喜功、劳民伤财……”
“那就让他们说去。”张世杰语气平淡,“本汗要做的,不是讨文官欢心,是为这个国家,打下一个百年的基业。陆上丝路,海上丝路,这两条路,大明都要握在手里。”
他看向额哲:“顺义王,你回去后,从蒙古诸部中,挑选三千名精通骑射、熟悉沙漠地形的勇士。告诉他们,将来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打仗。愿意去的,待遇从优,立功重赏。”
“臣遵命。”
“刘主事,你继续绘制西域、中亚的详细舆图。不仅要画地形,还要标注水源、草场、关隘、城池。将来进军,这些就是我们的眼睛。”
“是!”
两人退下后,张世杰独自站在窗前。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桌案上,左边是郑成功关于海军的奏报,右边是波斯王子献上的西洋地图。
陆与海。
东与西。
过去与未来。
这一切,都在这一刻,汇聚在他手中。
他知道,从今天起,大明的国策将彻底改变。
不再只是固守长城,不再只是经略漠北。
而是……走向海洋,走向世界。
这条路上,会有无数艰难险阻,会有无数反对声音,会有无数流血牺牲。
但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这个民族,不再被锁死在陆地上。
为了这个国家,能在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中,占据一席之地。
为了子孙后代,能骄傲地说:我们的祖先,曾经掌控过这个世界。
窗外,归化城的灯火次第亮起。
而张世杰的心中,已经亮起了一盏更亮的灯——
一盏照向西方,照向海洋,照向未来的灯。
这条路,很长。
但第一步,已经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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