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炼塔，静室。
江澈盘膝坐在聚灵阵中央，双目微闭，周身气息平稳悠长。距离试剑峰那场惊变已过去两日，在太史燎亲自调配的“养魂玉液”和苏芸的精心照料下，他损耗过度的神魂终于恢复了七成。
皮肤上那些因力量暴走而龟裂的伤痕，在青龙纹身强大的恢复力下早已愈合如初，连疤痕都未留下。但眉心深处，那道紫金色竖痕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那次失控的爆发，让封印本身都产生了某种不可逆的变化。
不过江澈谨记太史燎的告诫，这两日只专注于恢复与巩固，绝不再尝试触碰那禁忌的力量。
静室门被轻轻推开，苏芸端着托盘走进来，盘中放着一盏温热的灵茶。
“感觉如何？”她将茶盏放在江澈身侧，轻声问道。
江澈睁开眼，眼中混沌真意流转，比两日前更加深邃沉稳：“恢复得差不多了。太史阁主调配的养魂玉液效果极佳，加上青龙前辈留下的龙纹本源，神魂之力已恢复了八成有余。”
他顿了顿，看向苏芸：“倒是你，这两日一直守着我，都没好好休息。”
苏芸微微一笑：“我镜花水月体质对神魂感知敏锐，正好可以帮你梳理体内残存的能量乱流。何况……”她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那日试剑峰上的情形，我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江澈沉默。
他又何尝不是？那种意识被撕裂、力量彻底失控、仿佛随时会被体内某个恐怖存在吞噬的感觉，恐怕会烙印在他记忆深处很久很久。
“阁主说，那是‘位格压制’。”苏芸在江澈对面坐下，轻声道，“并非力量强弱的问题，而是本质上的差距。就像凡人面对神明，蝼蚁仰望苍龙——不是打不打得过，而是从生命层次上就被彻底碾压。”
“所以阁主才让我暂时不要触碰那股力量。”江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灵茶，“以我现在的修为，连承受其万一反噬都做不到，更别说驾驭。强行尝试，只会害人害己。”
“你能这样想就好。”苏芸松了口气，“对了，方才云裳夫人到了，此刻正在顶层与太史阁主密谈。”
江澈眼神一凝：“可是外界有变？”
“应是如此。”苏芸点头，“四海商会的眼线遍布大陆，那日试剑峰异象冲天，恐怕整个南域都看到了。阁主请云裳夫人来，必是要了解外界的反应。”
话音未落，静室门再次被推开。
太史燎与云裳夫人并肩走入。
太史燎依旧是一袭月白长袍，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上任阁主太史铮的彻底消散，对这位现任阁主的打击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大。
云裳夫人则神色凝重，手中握着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玉简。
“江小友恢复得如何？”太史燎率先开口。
“已无大碍，多谢阁主关心。”江澈起身行礼。
太史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云裳夫人带来了外界的最新情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也知晓。”
四人围坐。
云裳夫人将玉简置于案几中央，指尖一点，玉简投射出一幅灵光勾勒的立体地图——正是苍茫大陆的概貌。
“自两日前试剑峰异象后，四海商会的情报网便全力运转。”云裳夫人声音平静，但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截至目前，大陆各方势力反应不一，但总体来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
她指向地图南域，匠神山的位置亮起一个红点：“首先是天机阁。异象发生后一个时辰内，天机阁设在南域的七处‘观星台’同时启动，对匠神山方向进行了持续十二个时辰的星辰推演。根据我们在天机阁外围的线人回报，天机阁主星衍子已亲自出关，据说……推演结果让他面色大变，当即下令封闭了主阁‘天衍殿’。”
太史燎眉头微皱：“天机阁一向超然，这次反应为何如此剧烈？”
“恐怕与江澈小友那股力量的性质有关。”云裳夫人看了江澈一眼，“天机阁修的是‘星辰命理’之道，对涉及‘天命’、‘位格’的异动最为敏感。那日冲天而起的黑红光柱中蕴含的‘王者气息’，可能触及了某些……禁忌的命理轨迹。”
江澈心中一沉。
云裳夫人继续指向地图东方：“神农谷方面，谷主姜无量原本计划两月后开炉炼制‘乙木生生丹’，但三日前突然宣布提前开炉，时间就定在……十日后。”
太史燎眼神一凝：“十日后？我记得姜老怪每次炼制天阶丹药，都需要至少三个月的准备时间。这次为何如此仓促？”
“商会安插在神农谷的暗子传回消息，姜无量似乎是在异象发生后，连夜翻阅了谷中某部上古丹经，随后便做出了这个决定。”云裳夫人沉声道，“更奇怪的是，他这次开炉炼制的并非‘乙木生生丹’，而是一种名为‘九转镇魂丹’的丹药——此丹在神农谷的丹经记载中，位列‘禁忌篇’，已有千年未曾有人尝试炼制。”
“镇魂丹……”苏芸轻声重复，“难道姜谷主也感知到了什么？”
“可能性很大。”云裳夫人点头，“毕竟神农谷传承的乙木青炎，本就对灵魂、生机之道有独到感悟。姜无量作为当世丹道第一人，或许从异象中解读出了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她顿了顿，指向地图北方：“而最让人不安的，是合欢宗。”
地图上，合欢宗所在区域亮起刺目的血红色。
“异象发生后，合欢宗山门大阵‘红尘障’彻底封闭，连原本在山门外巡逻的弟子都全部撤回。商会安插的暗子试图靠近查探，却在距离山门三十里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那力量阴邪诡异，带着浓郁的血腥与欲望气息，暗子只接触了一瞬，便神魂受损，差点暴露。”
太史燎脸色沉了下来：“欢喜老人那老鬼，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只如此。”云裳夫人深吸一口气，“根据商会安插在南海‘千流群岛’的眼线回报，自异象发生后，已陆续有七批身份不明的修士，伪装成散修或商队，从不同方向进入南海，目前正分散在匠神山外围三千里内的各处岛屿。”
她指尖划过地图，七个光点在匠神山周围亮起，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
“这些人修为最低也是涅盘中期，最高可能达到融天后期。行事极为谨慎，彼此间似乎通过某种秘法联系，至今未与任何当地势力发生冲突，只是在……观察，收集情报。”
静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江澈看着地图上那七个光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布网，而网的中心，正是匠神山。
“是囚天殿吗？”他沉声问道。
“可能性最大。”太史燎冷声道，“但也不排除其他势力浑水摸鱼。那日异象太过惊人，一些隐世的老怪物或宗门，难免会起探究之心。”
云裳夫人却摇了摇头：“如果是寻常势力想探究机缘，派出的应该是精锐小队，秘密潜入，速查速退。但眼下这种布置……更像是大军压境前的‘侦察哨’。”
她看向太史燎，一字一句道：“太史阁主，四海商会总部分析认为，有势力正在为‘进攻匠神山’做前期准备。”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静室内炸响。
苏芸脸色微白，江澈瞳孔骤缩，连太史燎都沉默了三息。
“理由？”太史燎缓缓问道。
“三点。”云裳夫人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七批人马进入南海的时间几乎同步，明显是有组织的统一行动。第二，他们选择的驻扎点并非随意，而是构成了一个标准的‘七星锁灵阵’雏形——此阵主要用于围困、封锁大型宗门。第三……”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商会安插在‘北冥府’的暗子昨日传回密报，北冥府府主‘玄冥上人’三日前曾秘密会见了一位黑袍客人。暗子虽未能靠近，但远远看到，那位黑袍客人离开时，袖口处隐约露出一截……灰色锁链的纹路。”
囚天链！
江澈拳头骤然握紧。
“北冥府……”太史燎眼中寒光闪烁，“那可是下七派中排名前三的势力，玄冥上人更是融天巅峰修为，据说一只脚已踏入造化门槛。若他们与囚天殿勾结……”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很明显。
匠神山虽是中五阁之一，底蕴深厚，但若同时面对囚天殿与北冥府的联手，压力将会空前巨大。
“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云裳夫人苦笑道，“四海商会设在南海的十七处分会，这两日陆续收到匿名威胁——要求商会断绝与匠神山的一切往来，否则‘后果自负’。虽然暂时只是威胁，但商会设在‘琉璃岛’的分会，昨日深夜遭人袭击，三名涅盘期执事重伤，库存的三千斤‘星辰铁’被盗。”
“星辰铁是炼制破魔神雷的核心材料。”太史燎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这是在断我匠神山的军备补给。”
“所以总部分析，对方的计划很可能是双管齐下。”云裳夫人总结道，“一方面在外围布置封锁，切断匠神山与外界的联系与补给；另一方面暗中拉拢或威逼其他势力，孤立匠神山。待时机成熟，便发动总攻。”
静室内，气氛凝重如铁。
良久，太史燎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想围我匠神山？想断我补给？想孤立我？”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塔外那片永不熄灭的万家炉火，“那便让他们来试试。”
他转身，看向江澈：“江澈小友，炼器计划不变，三日后，铸神峰地心炎池，照常开始。”
江澈肃然：“是。”
“云裳夫人。”太史燎又道，“烦请转告四海商会总部，匠神山感谢商会一直以来的支持。但接下来的事，是天兵阁与某些势力的私人恩怨，商会不必卷入过深。不过……若商会仍愿提供情报支援，我太史燎承诺，此劫过后，天兵阁将为四海商会无偿炼制三件天阶法宝。”
云裳夫人郑重抱拳：“阁主高义，商会必不负所托。”
太史燎点点头，最后看向苏芸：“苏姑娘，姜无量提前开炉，对你而言或许是好事。十日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前往神农谷。一来可观摩炼丹，对修复道伤或有启发；二来……那里相对安全。”
苏芸却摇头：“阁主，我要留在匠神山。”
“苏姑娘……”
“阿澈在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苏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镜花水月体质虽不擅正面攻伐，但于感知、预警、幻法一道尚有可用之处。至少，我能帮阿澈稳住心神，助他完成炼器。”
江澈想说什么，却被苏芸一个眼神制止。
太史燎看着这对年轻人，最终轻轻一叹：“也罢。那便留下吧。不过苏姑娘切记，若真到了危急时刻，务必听从安排，不可逞强。”
“晚辈明白。”
云裳夫人收起玉简，起身告辞：“情报既已送到，我便不多留了。商会那边还需布置，阁主若有任何需要，随时传讯。”
“有劳。”
送走云裳夫人，静室内只剩三人。
太史燎走到江澈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枚暗金色的玉简：“这里面记载着‘破天神戟’第一次淬炼的详细步骤，以及需要你配合的‘三火轮转’秘法。这三日，你务必将其完全掌握。”
江澈双手接过玉简：“晚辈定不负所托。”
“另外……”太史燎顿了顿，“关于你体内那股力量，虽然暂时不宜触碰，但有几句话，我想告诉你。”
他直视江澈的眼睛：“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掌控者的心。我父亲临终前将器道本源传你，是相信你有驾驭一切的潜力。莫因一时失控，便畏惧自身的力量。待你修为足够，心境圆满时，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江澈心头一震，重重点头：“晚辈谨记。”
太史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静室门关上。
江澈与苏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也看到了坚定。
“开始吧。”江澈握紧手中的暗金玉简。
苏芸点头，在他对面盘膝坐下，镜花水月体质无声展开，在静室内布下一层无形的水月结界，隔绝内外。
江澈神识沉入玉简。
刹那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炼器步骤、火候把控、源火配合、阵纹铭刻……以及最关键的部分：“三火轮转”秘法。
此秘法需以混沌真意为中枢，同时操控玄元重水焰、涅盘凰焰、太乙庚金焰子火，按照特定频率与节奏轮转，形成一种“水火相济、金火相生”的完美淬炼力场。
难度极高。
但江澈眼中却燃起了斗志。
三日后，铸神峰地心炎池。
那将不仅仅是一场炼器的开始。
更是一场战争的序幕。
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这场暴风雨来临前，握紧手中的“火”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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