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峰顶，淬魂结束的江澈缓缓落地。
他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原本因初入融天期而略显虚浮的灵力波动，此刻已沉稳如渊。眉心那道紫金色竖痕虽已隐去，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最明显的变化在于右手掌心——那缕太乙庚金焰子火已彻底转为淡金色，火焰跃动间竟有细密的剑形符文自然生灭，锋锐中透着灵性。
“恭喜小友。”太史燎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三日淬魂，脱胎换骨。如今的你，对器道法则的感悟，已不逊于浸淫此道百年的寻常炼器宗师。”
江澈抱拳还礼：“全赖前辈成全。”
他此刻心潮澎湃。淬魂池中的三日，痛苦与收获远超预期。万剑穿魂之痛换来的是神魂本质的升华，以及对“器”与“火”的全新理解。更重要的是，在淬炼的最后关头，池底那道古老剑意与命魂之威产生的共鸣……
那声“镇魂之子”的呼唤，究竟意味着什么？
“小子。”
苍老的声音将江澈从思绪中拉回。
剑阵中央，上任阁主太史铮的虚影再次凝聚。与之前相比，这道虚影明显黯淡了许多，仿佛刚才维持剑阵、开启淬魂池消耗了太多残存的力量。
但太史铮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紧紧盯着江澈，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期待，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你可知，淬魂池底的‘万古剑意’，为何会与你产生共鸣？”太史铮缓缓问道。
江澈心中一动，如实回答：“晚辈不知。只知那剑意苏醒时，晚辈眉心的封印……有所触动。”
“封印？”太史铮眼中金焰一跳，“你是说，你体内那股‘镇魂’之力，是被封印着的？”
“是。”江澈点头，“晚辈至今无法自如掌控，只能在危急关头偶然激发。”
太史铮沉默了。
九色剑阵在他身周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良久，这位上任阁主才幽幽开口：“三万年前，匠神山并非今日模样。那时此地方圆万里皆是一座古战场——‘镇魂之战’的战场。”
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交战的双方，一方是意图吞噬万界魂魄、以魂证道的‘噬魂魔尊’及其麾下魔军；另一方，则是以‘镇魂天尊’为首的各族联军。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星辰陨落，最终镇魂天尊以自身神魂为祭，催动九柄‘镇魂神剑’，将噬魂魔尊及其大军永远封印在了九幽之下。”
江澈与苏芸屏息凝神，太史燎也面色凝重——这段秘辛，连他都未曾听父亲详细说过。
“淬魂池底的剑意，便是当年九柄镇魂神剑之一‘破邪’的残留剑魄。”太史铮看向江澈，眼中金焰灼灼，“它沉眠万年，今日却因你苏醒共鸣……小子，你体内的封印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这个问题，江澈自己也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命魂之威来自血脉深处，仿佛与生俱来。云渺老者当年提及此事时语焉不详，只叮嘱他未到造化期切莫强行冲击封印。而青龙在古墟中感应到此力时，眼中也曾闪过震惊与忧色。
“晚辈……真的不知。”江澈苦笑。
太史铮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虚幻的右手，一指隔空点向江澈眉心。
“父亲！”太史燎脸色一变。
“放心，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太史铮的声音平静，指尖已触及江澈额头。
下一刻！
嗡——
江澈眉心那隐去的紫金色竖痕骤然浮现，光芒大盛！一股难以形容的抗拒之力从封印深处爆发，竟将太史铮那由纯粹剑意凝成的手指震开！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仿佛被这一指触及了某种禁忌的开关，封印深处那股沉睡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翻涌！
“不好！”江澈心中警铃大作。
他想压制，想控制，但淬魂三日刚刚结束，神魂正处于蜕变后的敏感期，对体内力量的掌控远未恢复到最佳状态。而命魂之威的封印，在经历了淬魂池底的共鸣、又被太史铮这一指触及后，竟出现了短暂的失控！
“退！”
太史燎厉喝一声，袖袍卷起苏芸，瞬间暴退百丈！
几乎就在同时——
轰！！！
以江澈为中心，黑红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爆发！
那不是从天空劈落的雷霆，而是自江澈体内每一个毛孔迸射而出！无数道细密的黑红电蛇疯狂蔓延，瞬间笼罩了方圆千丈的试剑峰顶！
这些闪电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们不再仅仅是“威压”，而是带着实质性的、直击灵魂的恐怖力量！
每一道闪电划过空中，都留下久久不散的漆黑裂痕——那不是空间裂缝，而是“灵魂”被灼烧、撕裂后留下的痕迹！更可怕的是，闪电中竟缠绕着丝丝缕缕灰黄色的雾气，那雾气散发出浓郁到极致的“黄泉死气”，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
“呃啊——！”
距离最近的三位负责镇守试剑峰的融天初期长老首当其冲。
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只是被黑红闪电的余波扫过，便齐齐闷哼一声，七窍渗出鲜血，神魂如遭重锤，眼前一黑便软倒在地，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百丈之外，另外五位融天中后期的长老勉强支撑起护体灵光，但每个人都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如雨，体内灵力运转迟滞如陷泥潭。更可怕的是，他们感到自己的“神魂”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栗，仿佛遇到了至高无上的君王，本能地想要跪伏、臣服！
那是超越了力量层面的“位格压制”！
“这……这是什么力量？！”一位融天中期的长老牙齿打颤，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太史燎将苏芸护在身后，造化期的修为全力爆发，周身浮现出那尊百丈庚金神将虚影，神将双手撑开一面金色光幕，勉强抵挡着黑红闪电的侵蚀。
但即便以他造化期的修为，此刻也感到心神震荡！
那些黑红闪电中蕴含的“王者气息”太过恐怖——那不是人间的帝王，而是执掌生死、统御万魂的“冥府之主”般的存在！仅仅是气息的余波，就让太史燎体内的太乙庚金焰本源都产生了微弱的悸动，仿佛火焰遇到了克星。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江澈，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挣扎。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仍是自己，在拼命地压制、控制这股暴走的力量。
另一半却像是某个沉睡万古的恐怖存在，正透过封印的缝隙，向这个世界投来冰冷的一瞥——仅仅是一瞥，便要万物俯首，万魂战栗！
“回去……给我回去！！！”
江澈在心中疯狂嘶吼，混沌真意运转到极限，试图统御体内暴走的所有力量去压制命魂之威。
三种源火、云龙涅盘气、青龙龙元、刚刚领悟的器魂共鸣之力……所有力量在混沌真意的调和下拧成一股，如枷锁般缠绕向眉心深处那暴走的紫金色光芒。
但枷锁刚触及光芒，便如冰雪遇沸油般迅速消融！
不行……压不住！
江澈双目赤红，七窍开始渗出鲜血，周身皮肤出现细密的龟裂——这是肉身即将崩溃的征兆！
“小子，固守本心！”
一声苍老的厉喝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是太史铮！
这位上任阁主的虚影竟逆着漫天黑红闪电，一步踏入风暴中心，虚幻的右手直接按在了江澈头顶！
“父亲！不可！”太史燎目眦欲裂。
他看得分明，父亲那道残魂本就在消散边缘，此刻闯入这恐怖的力量风暴中，无异于飞蛾扑火！
太史铮没有回头。
他按在江澈头顶的右手绽放出璀璨的金光——那不是攻击，而是将自己残魂中最后的“器道本源”，毫无保留地灌注给江澈！
“我天兵阁炼器万载，所求为何？”太史铮的声音在江澈识海中隆隆回荡，“不是称霸，不是长生，而是以‘器’载‘道’，以‘火’炼‘心’！”
“你的混沌真意可统御万力，但真正的‘统御’，不是压制，而是‘包容’与‘疏导’！”
“将这股力量……引向天穹！”
最后一个字落下，太史铮的虚影彻底化为漫天金色光点，融入江澈体内。
江澈浑身剧震！
他感觉到一股精纯浩瀚的器道本源涌入识海，那不是力量，而是“感悟”——是太史铮以剑意残魂形态镇守试剑峰三百年，对“器”与“魂”的终极领悟！
在这股感悟的引导下，江澈福至心灵。
他不再试图压制命魂之威，而是以混沌真意为桥梁，引导着那股暴走的黑红闪电……向上！
向天！
“给我——起！！！”
江澈仰天长啸，双臂猛然高举！
轰隆隆隆——！！！
漫天黑红闪电如百川归海，以江澈的双臂为引，化作一道直径超过十丈的黑红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贯穿云层，直入九霄！
霎时间，整个匠神山上空的天穹，都被染成了诡谲的黑红之色！无数细密的黑红电蛇在云层中游走、交织，将方圆千里的天空编织成一张恐怖的雷霆罗网！
天兵阁内，所有涅盘期以下的弟子，在这股笼罩天地的王者威压下，成片成片地昏厥倒地。
即便是涅盘期修士，也大多面色惨白，神魂战栗，连站都站不稳。
融天期的长老们勉强支撑，但个个汗流浃背，头昏目眩，仿佛肩上压着一座无形大山。
这一刻，整座匠神山，数十万修士，都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感受到了自身如蝼蚁般的渺小。
光柱持续了整整十息。
十息之后，江澈双臂无力垂下，那道冲天光柱也随之消散。
漫天黑红闪电缓缓隐去，天空逐渐恢复清明。
扑通。
江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周身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皮肤上的龟裂处渗出的鲜血将身下地面染红。
他抬起头，看向太史铮虚影消散的地方，眼中满是复杂。
“前辈……”
太史燎闪身而至，一把握住江澈手腕，造化期的灵力如江河般涌入，助他稳定伤势、平息体内暴乱的气息。
“父亲他……”太史燎声音低沉。
“前辈将最后的器道本源给了我，助我疏导了那股力量。”江澈沙哑道，“他……消散了。”
太史燎沉默良久，缓缓松开手，对着父亲消散的方向，深深三拜。
“父亲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江澈闭目回忆，轻声道：“前辈说……‘钥匙已现，门将开启。小心……他们快来了。’”
“钥匙？门？他们？”太史燎眉头紧锁。
江澈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解其意。
但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太史铮临终前看到的，恐怕是命魂之威暴走时泄露的某些“真相”，而那些真相，关乎着某个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
“阁主，江澈小友伤势如何？”苏芸这时才敢靠近，眼中满是担忧。
太史燎仔细探查后，神色稍缓：“肉身伤势不重，混沌真意与青龙纹身的恢复力足以很快愈合。但神魂消耗极大，尤其是最后强行疏导那股力量，几乎抽干了神魂之力。需要静养至少三日。”
他看向江澈，郑重道：“小友，你体内那股力量……今后绝不可再轻易尝试触动。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驾驭不了。今日若非父亲以残魂本源相助，你我都将万劫不复。”
江澈重重点头，心有余悸。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自己快要被那股力量“吞噬”了。仿佛封印之下沉睡的不是力量，而是某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恐怖存在。
“晚辈明白。”他涩声道，“在找到完全掌控的方法之前，晚辈不会再尝试触动封印。”
“如此最好。”太史燎叹了口气，望向天空，“不过今日之事，恐怕已经惊动了整个大陆。刚才那股冲天威压……瞒不住的。”
他转身，对赶来的几位长老下令：“传令下去，开启护山大阵最高警戒级别。所有弟子各归各位，不得议论今日之事。另外……派人去四海商会，请云裳夫人来一趟，我们需要知道外界现在的反应。”
长老们凛然领命，匆匆离去。
太史燎又看向江澈与苏芸：“你们先回万炼塔静室疗伤。炼器之事……推迟五日。江澈小友，你需要时间恢复，更需要时间……消化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江澈默默点头。
在苏芸的搀扶下，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试剑峰顶——这里曾剑意冲霄，如今却只余空寂。
那位镇守此地三百年的老者，已燃尽最后的残魂，将希望与警示，留给了后来者。
两人御空离去。
太史燎独自站在峰顶，良久，才低声自语：
“钥匙已现，门将开启……父亲，您说的‘门’，究竟指的是什么？”
他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云层深处，仿佛有灰色的阴影正在悄然汇聚。
山雨欲来。
喜欢尺水吟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尺水吟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