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园区在夜晚显得格外空旷寂寥。高大的厂房黑影幢幢，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积满灰尘的水泥路面。风穿过空旷的厂房间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龙西念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避开主干道的监控，在阴影中穿行，心跳随着靠近b区而逐渐加快。
b-17仓库位于园区最偏僻的西北角，是一排老式砖混结构仓库中的一间，卷帘门紧闭，旁边一扇锈蚀的小铁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
龙西念在远处观察了几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和车辆，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铁门。
“进来。”里面传来老周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龙西念推门而入。里面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平米的空间，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个杂乱但有序的工作室。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松节油和一种陈年灰尘混合的奇特气味。靠墙摆着好几排高大的金属货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盒子、零件托盘，标签上写着模糊的字迹。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厚重木质的工作台，台面上铺着绿色的防割垫，各种台钳、放大镜架、小型车床、焊台、以及龙西念叫不出名字的精密工具琳琅满目，但摆放得井井有条。头顶是两排明亮的LEd工作灯，将台面照得如同手术室般清晰。
老周正坐在工作台前，戴着一副厚重的放大镜眼镜，手里拿着一支极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台面上一个更复杂的机械部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透过眼镜看了龙西念一眼，点了点头：“很准时。把门关上。”
龙西念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寒意。室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但依旧有些清冷。
“地方简陋，将就一下。”老周放下镊子，指了指工作台另一侧一个空着的、带着台灯和基本工具的位置，“那是你的工位。工具随便用，但用完必须归位，保持清洁。材料在那边架子上，蓝色标签盒子里的，是今天要处理的。”
龙西念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台面上已经放好了几样东西：一副崭新的防静电手指套，一支高倍率的带灯放大镜，一套从粗到细的瑞士螺丝刀，几把不同型号的精密镊子，还有一小瓶标注着“精密零件清洗液”的溶剂和一堆无尘布。工具品质看起来都不错，保养得很好。
“规矩很简单。”老周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没有抬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第一，只处理我给你的东西，架子上的其他任何物品，不许碰，不许问。第二，怎么处理，我会给你图纸或口头说明，严格按照要求来，不懂就问，不要自作主张。第三，保持安静，专心做事。第四，工钱日结，做完验收合格当场给钱。有问题吗？”
“没有。”龙西念简洁地回答。他戴上手指套，触感有些陌生但贴合。他打开那个蓝色标签的盒子，里面是十几个用软布单独包裹的小包。他拿起第一个，打开，是一个比上次公园所见更复杂些的黄铜齿轮组，同样有磨损和锈蚀，附着一张手绘的简易草图，用红蓝笔标注了需要分离的部件、需要初步清洁的区域，以及注意事项。
“先从简单的开始，找找手感。”老周说了一句。
龙西念点点头，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这个齿轮组。结构了然于胸后，他拿起最细的一号螺丝刀，手稳得超乎他自己的想象——这或许得益于【基础千术大全】对手部稳定性和精细操作的映射，以及这些日子在废品堆里磨练出的耐心。他按照图纸指示，先松开几个微型固定螺钉，然后用镊子辅助，小心地将一个锈蚀较重的冠状齿轮从主轴上分离下来，放在一边的零件托盘里，动作轻柔精准。
接着是清洁。他用无尘布蘸取少量清洗液，轻轻擦拭其他齿轮的表面，去除浮尘和浅表氧化物，对于顽固锈迹，则用更细的铜丝刷小心处理，既要除锈，又不能损伤齿轮的原始齿形和表面。整个过程需要极大的专注和耐心，稍有分心或手抖，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只有工具与金属接触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老周那边传来的轻微嗡鸣（似乎是在用小型打磨机）。龙西念完全沉浸在了这种需要极致专注的手工劳作中。他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枯燥，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掌控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金属的纹理、锈蚀的厚度、螺丝的松紧，甚至能预判某个卡涩的部件在施加巧力后会如何松动。这不仅仅是手稳，更是一种建立在敏锐观察和直觉之上的“手感”。
【洞察之眼】的映射让他能洞察部件的细微状态，【基础千术】的映射赋予他精妙的操作直觉，而求生压力下磨砺出的坚韧，则让他心无旁骛。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龙西念完成了第一个部件的“预处理”。所有指定分离的部件完好拆解，该清洁的地方光洁如新（在允许的范围内），并按材质和状态分类放好。他轻轻舒了口气。
“好了？”老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起那个部件，凑到他自己工位的更高倍放大镜下仔细检查，又用手掂量了一下分离下来的锈蚀齿轮，甚至拿起一个小型电子秤称了称残渣的重量。
足足检查了五分钟，老周才放下东西，看向龙西念，那张木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满意”的神色。
“不错。”他只说了两个字，但语气肯定。“比我想象的还好。清洁度达标，分离过程没有造成任何新损伤，残渣重量也在合理损耗范围内。”他走回自己工位，从抽屉里拿出三张百元钞票，放在龙西念的台面上，“第一个，算你三百。继续。”
龙西念看着那三张红票，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三百块！一个多小时！这效率远超捡废品，收入也稳定得多！他强压下激动，点了点头，默默收好钱，打开了第二个部件包。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他更加自信，动作也越发流畅。第二个、第三个……他逐渐摸到了门道，甚至能根据图纸和部件实际情况，提出一点小小的、更优化的处理建议（比如某个锈死的小轴，用加热法比强行撬动更安全），老周听了，略一思索，便采纳了。
深夜十一点，龙西念处理完了今天分配的所有五个部件。老周逐一验收，全部合格，又递过来一千二百块钱。“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晚上七点，继续。如果活多，周末白天也可以来，工钱一样。”
龙西念接过厚厚的一沓钱，手指微微发颤。一千五！一天！这是他陷入债务危机后，单日收入的最高记录！而且这工作似乎……有长期做下去的可能。
“谢谢周师傅。”他真心实意地道谢。
“是你自己手艺值这个价。”老周摆了摆手，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记住规矩。另外……”他顿了顿，看着龙西念，“我看你学得很快，手也巧，光是做预处理可惜了。如果你有兴趣，以后可以试着接触点更核心的，比如简单的补齿、修正变形、甚至基础的翻新。当然，工钱另算，要求也更高。”
更核心的技术？更高的工钱？龙西念眼睛一亮，这无疑是更好的出路！“我愿意学！”
“嗯。”老周点点头，“那就好好干，多看，多问，多练。这个行当，饿不死手艺精的人。”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也比你在外面东躲西藏、捡垃圾强。”
龙西念心中一凛，看来老周对他的处境并非一无所知。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仓库，走在清冷寂静的园区道路上，龙西念将那一千五百块钱紧紧捂在怀里。钱还带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但此刻却无比真实、温暖。他回头看了一眼b-17仓库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小铁门，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敬畏、希望，还有一丝对未知前途的忐忑。
这或许不是一条光鲜亮丽的路，甚至可能永远隐藏在城市的阴影角落里。但它给了他一双可以依靠的手艺，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及……一点点挣脱泥潭、向上攀爬的可能。
最强老赖的救赎之路，在这个弥漫着金属气味的隐秘仓库里，终于看到了一束切实的、可以握在手中的微光。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和机遇，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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