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十块钱和神秘交易,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龙西念不再仅仅满足于捡拾常见的废品,他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中,寻找那些“不寻常”的东西。
【洞察之眼】的映射被他运用到极致。他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每一片垃圾,不只看材质和体积,更关注形态、结构、可能的用途和残留的信息。一个扭曲的金属框架,可能是某个仪器的外壳;一堆烧焦的电路板碎片里,或许藏着完好的芯片;就连被撕碎的文件纸屑,他也会留意上面的只言片语,试图拼凑出可能有价值的线索(比如公司内部处理掉的瑕疵品清单、过期的商务信息等)。
他重新审视那个本地论坛的“旧货交易”版块,以及其他几个类似的、流量不大但主题集中的bbS或社群。这次,他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搜寻。他发现,除了老式手表零件,还有人在求购特定型号的古旧电子管、早已停产的某种相机镜头滤镜、甚至是一些七八十年代的工厂老徽章或票据。这些需求非常小众,发帖人往往语焉不详,出价也随缘,但显然,存在一个隐蔽的、基于特定爱好或特殊用途的“怀旧物品”或“工业残件”交易网络。
龙西念决定深入这个网络。他不再只是被动等待需求,而是主动出击。他利用在垃圾场和拆迁区翻找的机会,格外留意那些看起来“过时”、“老旧”但结构精细的物品。他捡到了一个锈迹斑斑但内部齿轮完好的老式闹钟机芯、几个不同型号的真空电子管(有些玻璃已裂,但引脚完好)、一小盒混杂的、可能是从旧仪器上拆下来的精密电阻电容,甚至还有一本残缺的、七十年代的机械设计手册。
他将这些东西仔细清理、拍照,分门别类,然后匿名在相关板块发帖:“陆续清理仓库,出一些老物件\/电子旧件,如图,有意带价询。” 帖子发得低调,图片拍得清晰但朴素。
起初几天,无人问津。但龙西念并不气馁,他定期顶帖,并开始在其他相关的、讨论技术或怀旧的帖子下礼貌留言,混个脸熟(用不同的马甲)。慢慢地,开始有人私信他询问。价格都不高,从几块钱到几十块钱不等,但蚊子腿也是肉,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些交易,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也积累了几个相对固定的“买主”。
其中一个Id叫“电路苦手”的网友,经常向他购买那些杂乱的旧电子元件,言语间透露出是在dIY某种复古音响。另一个叫“时光匠人”的,则对老式机械结构情有独钟,那个闹钟机芯就是被他买走的,还额外多给了十块钱,留言说“品相不错”。
这些交易金额小,费时费力,但对龙西念而言,意义重大。这不仅拓宽了他的收入渠道(虽然不稳定),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正在从纯粹出卖体力的底层劳动者,慢慢向一个依靠信息差、观察力和特定知识(尽管是临时学的)的“微型资源整合者”转变。他能提供的价值,不再是单纯的劳动时间,而是“发现”和“提供”特定稀缺物品的能力。
当然,他时刻牢记底线。所有物品来源都是捡拾的废弃物,交易价格合理,绝不虚抬,也绝不涉足任何明显违法或可能用于非法用途的物品(比如某些受管制的化学试剂或可疑的电子模块)。他像在雷区中穿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然而,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催收的压力从未真正远离。虽然“速达金服”那帮人暂时没找到他的新据点,但其他平台的电话和短信依旧不断,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他“选择性微量还款”的策略,似乎快要触及某些机构的容忍底线了。一个大型网贷平台的客服在最近一次通话中,语气冰冷地警告:“龙先生,您这种还款方式是在恶意拖延。我们已经准备将您的材料正式移交法务部门,启动诉讼程序。一旦进入司法流程,您将面临强制执行,包括但不限于冻结所有银行账户、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老赖名单)、限制高消费,甚至可能涉及刑事责任。请您慎重考虑,在三天内筹措至少一万元以示诚意,否则后果自负。”
诉讼!失信被执行人!这些词像重锤一样砸在龙西念心上。他知道对方不完全是恐吓,一旦真的被起诉并败诉,他将会被彻底钉在“老赖”的耻辱柱上,未来的所有出路都可能被堵死。一万元?他现在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到两千。
焦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他白天疯狂地搜寻、整理、联系交易,晚上在冰冷的车厢里辗转反侧,计算着微不足道的收入与巨额债务、法律威胁之间的恐怖鸿沟。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依靠信息掘金的微弱信心,在庞大的体制和法律机器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可能被“盯上”了。有一次,他在一个刚发现的、位于大学城附近的“优质”垃圾点(学生们丢弃的东西有时会有惊喜)翻找时,隐约觉得不远处有个人影在晃荡,似乎也在捡东西,但目光却不时瞥向他。还有一次,他在网吧查询信息后离开,感觉有人跟在后面,他故意绕了几圈才甩掉。
是催收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不敢确定,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神经紧绷。他的活动范围被迫再次收缩,行动更加鬼祟。
就在他几乎要被压力和恐惧压垮的时候,那个Id叫“时光匠人”的买家,在一次交易后,忽然主动给他发了一条站内信,内容与交易无关:
“看你经常能找到些有意思的老东西,手挺巧,眼力也不错。有没有兴趣接点稍微‘特别’的活儿?正规渠道,需要细心和耐心,报酬按件计,比你现在卖这些零碎高。有兴趣的话,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指之前交易过的公园长椅),面谈。只等你十分钟。”
这条信息让龙西念心跳骤然加速。“特别”的活儿?比卖零碎报酬高?正规渠道?对方是什么人?工匠?收藏家?还是……别的什么?
危险与机遇,像一对孪生兄弟,同时出现在这迷雾笼罩的前路上。去,还是不去?
龙西念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又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沾着污渍的双手,以及车厢铁皮缝隙外透进来的、冰冷稀薄的晨光。
他知道,自己可能正站在一个岔路口。一边是继续在垃圾堆和信息碎片中艰难求生,在债务和诉讼的阴影下苟延残喘;另一边,则是一个未知的、可能带来转机也可能带来更大风险的机会。
他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债务的绞索正在收紧,诉讼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暗处的眼睛可能随时扑上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决绝。
“我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最强老赖的救赎之路,或许需要一次主动的、谨慎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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