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涧横在眼前,黑黢黢的口子像要吞噬人的野兽。
萧逐渊带着三个弟兄,趴在涧边的乱石堆后面,能清楚地听见脚下深处传来轰轰的水声。水砸在石头上,又急又猛,光听声音就知道涧底那河有多凶。
“将军,绕吧。”一个弟兄仰头看了看几乎笔直上下的峭壁,咽了口唾沫,“从上面找个缓点的地方绕过去,虽然费时,但总比……”
“绕不过去。”萧逐渊打断他,声音被水声冲得有些模糊,“你看对岸那山势,跟这边是连着的,越往上越陡,根本找不到能横跨过去的路。他们能这么快搭起索桥运货,说明两边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快速连通的办法。”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兄皱眉:“将军是说……涧底?可这水……”
“水再急,也是条路。”萧逐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们运的是重物,索桥是现成的通道,但平日里人迹往来,不可能每次都靠这条容易暴露的桥。底下肯定另有蹊跷,走,摸下去看看。”
说摸下去容易,真做起来,险得让人头皮发麻。
根本没有路,只能抓着岩壁上凸出的石头和顽强生长的灌木,一点点往下蹭。脚下是湿滑的苔藓,手里抓的枝条也不知道结不结实,好几次有人脚下一滑,全靠身边的人手快拽住,才没直接滚下去。
越往下,水声越大,震得人耳膜发麻,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衣服很快就半湿了。不知蹭了多久,手脚都有些发酸发木的时候,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是一片紧挨着汹涌水流的狭窄且布满光滑卵石的滩地。
涧底的光线比上面更暗,只有头顶一线微弱的月光,映得河水泛着惨白的光。水在这里被挤得只有两三丈宽,流速快得吓人,白沫翻卷,撞在两岸狰狞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这能过人?”一个弟兄看着那奔腾的河水,脸都白了。
萧逐渊没立刻回答,他眯起眼,借着微弱的光,沿着水流的方向仔细搜索。水声太大,说话基本靠吼,他只能打手势示意大家分散开,贴着岩壁往前摸。
走了大概百来步,拐过一个突出的岩角,萧逐渊忽然停下,抬手示意。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岩壁上,河水冲刷不到的高处,竟隐隐显出一条人工开凿的痕迹!那是一条紧贴着峭壁的狭窄栈道,大部分地方只容一人侧身通过,有些地段干脆就是在岩壁上凿出几个浅坑充当踏脚处。栈道一路蜿蜒,通向黑暗的涧水上游方向。
而在栈道起始位置的下方,水流相对平缓一些的角落里,系着两条用粗竹和兽皮捆扎成的简陋筏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找到了!”萧逐渊心头一松,又立刻提紧。有栈道,有筏子,说明他的判断没错,这里平日确实有人通行,但这也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碰上对面的人。
“将军,走栈道还是划筏子?”
萧逐渊快速权衡,栈道暴露风险高,但稳;筏子快,隐蔽性好,但在这急流里翻船就是死路一条。
“两个人上栈道,小心前进,注意观察前方和对面动静。另外两个跟我,试试筏子。”他迅速分派,“记住,万一碰上人,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听我信号。”
被点中上栈道的两个弟兄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手脚并用,攀上了那条险峻的窄道。
萧逐渊则和剩下的一个弟兄,解开一条竹筏,用随身的短刃代替船桨,小心翼翼地将筏子推离岸边。竹筏一入主流,立刻被汹涌的水流裹挟着向前冲去,速度快得惊人。两人必须死死趴在筏子上,用尽全力把控方向,才能避免直接撞上岩壁。
冰冷的河水不断扑上来,打得人睁不开眼,浑身也湿透了,耳边除了轰鸣的水声,什么也听不见。萧逐渊紧紧盯着前方黑暗的河道,手心里全是水,分不清是河水还是冷汗。
这一段水路不长,但极其消耗精神和体力。就在萧逐渊觉得手臂快要酸麻得失去知觉时,前方的水势忽然减缓,河道也略微变宽。借着朦胧的水光,他看见右侧的岩壁上,又出现了栈道的痕迹,并且前方隐约可见一个天然形成的向内凹陷的岩洞,洞口的水平台上,似乎堆着些东西。
竹筏顺着水流,缓缓漂向那个平台。
萧逐渊看准时机,将短刃狠狠插向岩壁,利用反作用力让竹筏靠边。两人连滚爬爬地上了平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往下滴。
稍稍缓过气,萧逐渊立刻打量起这个岩洞。洞口不大,但里面似乎有些深度,黑乎乎的看不真切,平台上堆着些绳索和空木箱,还有几个熄灭已久的火把堆。这里显然是一个中转点,或者是临时的避难点。
“将军,有脚印。”趴在平台边缘观察的弟兄低声说,指向泥泞地上几处新鲜的痕迹,“不止一两个人的,像是常有人在这里走动,往洞里去了。”
萧逐渊走到洞口,侧耳倾听。洞里很静,只有隐约的滴水声。他摸出火折子,想了想又收起来,火光太容易暴露。
“进去看看,小心。”他抽出短匕,率先摸进黑暗的洞口,另一个弟兄紧跟其后,也拔出了刀。
洞内初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某种类似硫磺的淡淡气味。走了约莫十几丈,前方忽然开阔起来,出现一个较大的天然洞窟。洞窟一角,竟然还残留着一点未燃尽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映出地上铺着的几张破烂草席,还有散落的几个粗陶碗。
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而且刚离开不久。
萧逐渊的心跳加快了。他示意同伴警戒,自己则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些痕迹,炭火的温度、陶碗里残渣的湿度、草席被压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不久前,至少有几个小时前,确实有人驻留。
这些人,是看守这个秘密水道的?还是搬运货物的脚夫临时歇脚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洞窟另一侧,那里似乎还有一条更窄的通道,通向未知的黑暗,气味,似乎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继续深入探查时,洞外,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和水流被划动的哗啦声!
有人来了!
萧逐渊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对同伴打了个立刻隐蔽的手势。两人迅速缩回最初进来的狭窄通道口,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融入阴影里。
声音越来越近,是两个人,说着本地方言,语调急促,带着不满。
“……催催催,就知道催!那帮老爷动动嘴皮子,咱们就得跑断腿!这大半夜的,还得把这最后一批料子送过去……”
“少废话了,赶紧的,搬完这趟,天亮前还能回去眯一会儿。听说京城那边风声紧,这批送完,说不定能消停阵子……”
“消停?我看悬。你没听头儿说吗?咱们这边出的东西,那边急着要呢……”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进了洞窟,脚步声就在离萧逐渊他们藏身处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下。借着那点微弱的炭火余光,萧逐渊能看见那是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将肩上扛着的两个麻袋重重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麻袋口没扎紧,滑落出一些暗青色的、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光的碎块——是冶炼好的金属料!
其中一人喘着粗气,走到炭火边,似乎想加点柴让它烧旺些。另一人则走向洞窟另一侧的窄道,嘴里还念叨:“我去里边看看,上次藏的两壶酒别让耗子祸害了……”
他径直朝着萧逐渊他们藏身的狭窄通道口走来!
萧逐渊和同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被发现,就是死战。在这狭小空间里,他们或许能干掉这两个,但必然惊动上下游可能存在的其他人,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不能被发现。
萧逐渊缓缓抬起手,握紧了短匕,全身力量蓄势待发,同伴也调整了呼吸,手中的刀微微调整了角度。
那汉子越走越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酒气。
就在他的脚即将迈入通道口的阴影,目光也将要扫到贴壁而立的两人时——
洞外,忽然传来一声较为尖锐的拖长了调的鸟鸣!
已经走到通道口的汉子猛地停住脚步,转身,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变得警惕而恭敬:“是头儿的信号!快,出去!”
另一个正在拨弄炭火的人也立刻跳了起来。两人再也顾不上什么酒,甚至没多看地上刚卸下的麻袋一眼,匆匆忙忙地冲出洞窟,外面随即传来竹筏入水划远的声音。
洞窟里,重归死寂。
只有那点炭火,噼啪一声,爆出一小团火星。
萧逐渊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和之前的河水浸透,冰凉一片。
好险。
他看着地上那两袋敞着口的金属料,又望向洞外恢复平静的黑暗水道。
时若,你在京城,到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他蹲下身,快速从那袋金属料里,捡起几块最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碎块,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贴身防水的皮囊里。
“走。”他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跟着他们来的方向,看看这水道的‘头儿’,究竟藏在哪片‘岸’上。”
这条隐藏在急流深涧之下的暗线,他一定要拽到尽头。
京城,清正司检验室。
时若对着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样是父亲派人秘密送来的关于“鸟形玉佩”的口供笔录抄件;另一样,是她自己从顾青舟最早送来的那块暗绿色丝绸边缘,新发现的一点东西。
那不是什么印记或污渍,而是几颗几乎与布料同色的坚硬的小颗粒。她花了一整天,用最细的镊子和放大镜,才把它们剥离出来。
此刻,它们正躺在白瓷碟里,在灯光下泛着一种油脂般温润、又带着细微虹彩的光泽。
这是……螺钿的碎屑。
而且是品质极高、通常用于镶嵌高级漆器或首饰的螺钿。
丝绸上怎么会有这个?
除非……这块布,曾经长时间接触过一件镶嵌了这种螺钿的物品。比如,一个首饰盒,一面手镜,或者……一枚玉佩的装饰垫衬。
玉佩。
时若的目光,猛地落在旁边那份笔录上。“气度不凡的客人”,“腰间玉佩”,“鸟的侧影”……
一个大胆的猜测,如同电光石火般劈进她的脑海。
有没有可能,胡永昌密室里藏着的,不只是这块带有“鸑鷟”刺绣的布料?会不会……还有一件与之配套的、镶嵌了螺钿的玉佩?而这块布料,正是因为长期包裹或垫衬那枚玉佩,才沾染上了这些几乎看不见的碎屑?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鸟形玉佩”就不再是孤证。布料与玉佩,是一套!是那个“影子”用来传递信物、或确认身份的成对的信物!
她拿起笔,快速在纸上写下推理,心跳得厉害。
父亲查到的,是佩戴玉佩的人。
顾青舟找到的,是包裹玉佩的布。
而这两者,都指向同一个源头——那个隐藏在宫中,却能把手伸向江南胡永昌的“影子”!
她需要验证。需要找到那枚玉佩,或者至少,找到更多关于那枚玉佩的描述或线索。
她吹熄了灯,走出检验室。夜色已深,但相府书房的灯,还亮着。
有些发现,必须立刻让父亲知道。
夜风拂过庭院,带着深秋的寒意。
山涧的水,宫墙的风,似乎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加速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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