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往往是最为折磨人的一种行为。
特别是当一个人不得不趴在潮湿阴冷的树林土地之上时,那种感觉更是让人难以忍受。耳边传来阵阵蚊虫的嗡鸣之声,仿佛一群不知疲倦的小恶魔正在不停地骚扰和挑衅;而脸部与颈部则早已被这些可恶的虫子叮咬出了数个又红又肿的大包块儿,奇痒难耐且深入骨髓,但即便如此也绝对不能轻易挪动身体哪怕一分一毫!
此时此刻,萧逐渊正率领着他手下四名身手最为矫健敏捷同时也是最能够沉得住气的兄弟伙伴们一同藏匿于那片密林之中——他们已然在此潜伏守候长达半日之久!自正午时分太阳最烈的时候起便已蛰伏至此,直至此刻林中光线逐渐变得昏暗方才罢休……然而这期间整个仓库周遭毫无动静可言,仅有两名负责看守之人才会时不时地交替现身于洞穴口处稍稍露面并打上那么一两个哈欠而已。
一个趴在萧逐渊左边的年轻弟兄,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用气声问:“将军,他们今儿……还运不运了?”
“等着。”萧逐渊眼睛都没眨一下,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运货不会挑大白天,太扎眼。要运,多半是擦黑或者后半夜。”
他手心握着块石头,无意识地摩挲着。时若的信揣在怀里,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暗影协统……这词儿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藏在哪片宫墙后面,能把手伸这么长,伸到这西南的深山老林里来?
日头又往下沉了一截,林子里最后一点暖意也散了,阴冷的地气漫上来。
就在萧逐渊也以为今天要扑空的时候,仓库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里头传来几声模糊的吆喝,像是有人在搬重物。接着,那伪装成山藤石缝的洞口,被从里面推开了一些,不是全开,只够一个人侧身进出。
一个接一个的人影,背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或扛着木箱,鱼贯而出。动作不快,但很稳,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儿。萧逐渊眯着眼数,一共八个人,每人身上都有负重。最后出来的两个,空着手,但腰间明显别着家伙,警惕地四下张望。
来了!
萧逐渊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弟兄。所有人屏住呼吸,身体压得更低,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支小小的驮队。
驮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洞口略作集结。其中一个空着手的,似乎是个小头目,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又指了指东边的方向。然后,八人驮队便排成一列,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崎岖小径,沉默地向东出发。两个带刀的,一前一后,把驮队护在中间。
等他们走出约莫百来步,萧逐渊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做了个“跟上”的手势。五个人像林间最狡猾的狸猫,借着树木和地形的掩护,悄悄地坠了上去。
跟踪比潜伏更考验人。既要跟住,不能丢了目标,又要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不能被对方发现。林密路杂,光线越来越暗,有好几次,驮队拐个弯就差点消失在视野里,全靠萧逐渊对方向和地形的本能把握,以及前方偶尔传来轻微的踩断枯枝的声响,才重新咬上。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驮队离开了密林区,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但布满了乱石的山坡。路更难走了,视野却也开阔了些。萧逐渊不敢跟太近,只能远远望着那些黑影在乱石间缓慢移动。
“将军,他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再往东,可就是老鹰涧了,那地方平常根本没人去。”一个弟兄小声嘀咕。
萧逐渊没说话,心里也在盘算。老鹰涧他知道,是两山之间一道极深的裂缝,地势险要,涧底有水,但水流湍急,两边都是峭壁。难道他们要通过那里?那里能出去?
正想着,前方的驮队忽然停下了。停在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巨石堆后面。
萧逐渊立刻示意身后的人止步,全体隐蔽。他小心地探出半个头,望过去。
只见那驮队的人将背上的货物卸下,整齐地码放在几块大石头中间。然后,那个小头目模样的,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凑到嘴边——看那姿势,像是吹响了一只声音极尖极细的哨子。
哨音短促,在空旷的山谷里几乎微不可闻。
但很快,对面老鹰涧方向的峭壁上,隐约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晃了三下。
是信号!
萧逐渊心下一凛。接货的人,在对岸!
没过多久,老鹰涧那边传来了绳索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还有金属挂钩碰撞的轻响。一道黑黢黢的影子,从对面峭壁缓缓延伸过来——那是一条看起来相当结实的索桥!先前完全隐藏在藤蔓和夜色里,根本发现不了。
索桥搭稳后,对岸也出现了几个人影,迅速通过索桥,来到这边。双方没有多余寒暄,只是快速清点了一下地上的货物,然后,对岸来的人便两人一组,抬起那些麻袋和木箱,又迅速通过索桥返回。这边驮队的人则空着手,在一旁静静等着,直到所有货物都运了过去。
交易完成。对岸的人收起索桥,火光熄灭,一切重归黑暗与寂静。这边驮队的八个人,则原地休息了片刻,便循着来路,准备返回仓库。
“将军,跟哪边?”弟兄低声急问。眼看两边都要走了。
萧逐渊没有任何犹豫,目光死死锁住索桥消失的那片黑暗峭壁。
“跟对岸。”他声音斩钉截铁,“仓库跑不了,但这伙接货的,很可能才是真正连通外界的枢纽。严锋会盯住仓库和山洞。我们,去揪出这条线的下一环。”
他留下一个弟兄,吩咐道:“你回去,把这里看到的一切告诉严锋,让他心里有数,继续盯紧山洞和仓库。我们四个,想办法过涧。”
“将军,这涧怎么过?索桥他们收走了!”
萧逐渊抬头,望了望两侧陡峭的山壁和脚下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黑暗。
“从上面绕,或者……从下面水边找路。总会有办法。”他咬了咬牙,“时若在京城等线索,这条线,我们必须跟下去。”
四个人的小队,目送着那名弟兄消失在回程的夜色中,然后转身,面对着黑沉沉的老鹰涧和对面那片未知的、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山林。
路,是闯出来的。
京城,相府。
时文正的书房里,灯点到半夜。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公文,而是一份极其隐秘的口供笔录。提供消息的人,是他安插在漕运码头上一个不起眼却耳朵很灵的小吏。
笔录上的内容很零碎,但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方向:大约在睿亲王倒台前两个月到倒台后这大半年里,胡永昌名下几艘跑江南—京城的货船,其护卫头目和水手,曾数次与一些“气度不凡、出手阔绰但行踪低调”的客人同行。这些客人从不亲自押货,却似乎对船期和航线格外关注。其中有个细节引起了时文正的注意——有次船靠岸补给,水手曾瞥见一位这样的客人腰间,挂着一枚质地极佳的玉佩,玉佩上隐约的纹样,像是一只鸟的侧影。
鸟的侧影……
时文正的手指,轻轻敲在那份笔录上。
玉佩和丝绸布料,载体不同,但“鸟的侧影”这个意象,重复出现了。
这不是巧合。
胡永昌的关系网里,果然有和“鸑鷟”印记相关的人。而且,这些人活跃的时间点,与睿亲王势力最猖獗到骤然崩塌的时期高度重合。他们不是在缅怀旧主,他们是在……维持一条通道。
一条为那个“影子”输送资源、传递信息的秘密通道。
时文正合上笔录,吹熄了灯,独坐在黑暗中。
宫墙巍峨,殿宇深深。那只“影子”,究竟藏身于哪一片琉璃瓦下,哪一道朱门之后?
他必须更小心,更耐心。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一点绒毛,现在要做的,不是扑上去惊走它,而是布下更精妙的网,等它自己,把整个身子都探出来。
窗外,月色清冷,笼罩着沉睡的皇城。
而在西南的深涧峭壁之间,另一张网,也正在由他的女婿,一寸一寸,向着黑暗深处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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