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江城高等研究院主楼天台。夜风凛冽，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吹拂着李阳额前细碎的黑发。他独自一人站在天台边缘的阴影里，身后是整个城市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海洋，身前则是研究院园区相对静谧的黑暗。他身上只穿着那件单薄的深色衬衫，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距离苏雨晴和林菲菲相继离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陈老在实验室熬到晚上十点，终于被李阳和陈雪强行劝回顶层公寓休息。陈雪自己也回了房间，但李阳能感觉到，那个清冷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探究的意味也越来越浓。
他需要独处，需要清醒，需要整理这骤然间变得纷繁复杂、危机四伏的局面。
左手腕上，“鹰眼”提供的设备屏幕幽幽亮着，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实时显示着研究院内外关键位置的监控，陈老公寓门口的传感器状态，园区周边道路的车辆往来，甚至包括远处那栋被标记的商业写字楼几个楼层的热成像轮廓。大量的数据流在后台无声滚动、分析、比对。
右手，拿着赵建国给的那部加密手机。屏幕上是几条未读信息。
苏雨晴发来的，时间晚上九点：“安全到家。研究院那边……一切还好吗？记得按时吃饭。” 后面还附了一个保温饭盒的图片，似乎想送来，又怕打扰他，最终没提。
林菲菲发来的，时间晚上十点半，只有冷冰冰的、公式化的一句话：“已加派便衣在研究院周边巡逻。有异常，联系。” 但李阳通过“鹰眼”的监控看到，她的车在研究院外那条路上，已经来回缓慢驶过了三次。
陈老发来的，时间十一点刚过，是一大段关于白天那个修正模型后新得到的激动人心数据的分享，以及一连串的感叹号和追问李阳对某个衍生问题的看法。老人显然兴奋得睡不着。
柳诗涵发来的，时间十一点二十，是一张她在某个奢华酒店套房阳台、对着夜色举杯的自拍，穿着酒红色的真丝睡袍，风情万种。附言：“小弟弟，听说你又换‘工作’地点了？还是保护老学究？真无聊。姐姐在港岛，发现点有意思的事情，关于你那个‘圣盾基金会’的。想听吗？求我呀~” 典型的柳诗涵风格，诱惑，调侃，却又总能抛出一点勾人的饵。
还有一条加密等级更高的信息，来自赵建国，是五分钟前刚到的：“授权码：黑雀-7。‘莺歌’特征信息已部分获取，加密传输至你设备。此人擅长伪装、渗透、心理操控，曾成功策反过多名高级别目标。务必小心。研究院内部人员，亦不可全信。”
李阳一条条看完，没有立刻回复任何一条。他熄掉手机屏幕，将其放回口袋。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那栋写字楼。根据“鹰眼”持续不断的监控和信号溯源分析，基本可以确定，至少有一个“夜莺”的前哨观察点就设在那里。他们很耐心，很专业，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只在最合适的时机吐出信子，发出一次短暂而高效的探测，然后继续蛰伏。
“莺歌”……擅长伪装、渗透、心理操控。这意味着威胁可能以任何形式、从任何方向出现。可能是研究院里某个不起眼的清洁工，送餐员，甚至是……某个看似无害的研究员或行政人员。陈老身边那两位助理研究员，“鹰眼”的初步背景报告显示干净，但面对“莺歌”这种级别的高手，干净的报告未必代表绝对安全。
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夜莺”是明处的毒蛇，冰冷，精准，目的明确。
“神座”是暗处的阴影，庞大，神秘，目的叵测，其触角“圣盾基金会”仍在活动，柳诗涵那边或许能有新发现。
楚家暂时退却，但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暗处舔舐伤口，目光阴冷，随时可能反扑。
官方层面，赵建国代表了一部分力量的认可和借用，但林菲菲的警告和“更高层面”的暗流显示，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内部的审视和制衡同样存在。
而身边……
苏雨晴的依赖与关切，如同一道温暖的枷锁，让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挂碍。她的安危，是他现在最大的软肋之一，也是他必须守护的底线。
林菲菲的执着与复杂情感，像一根刺，提醒着他与“正常”世界的格格不入，以及随时可能因他而起的波澜。她的警察身份，既是潜在的保护伞，也是可能引爆的炸弹。
陈雪的探究与好奇，代表了一种新的、不可控的变量。她的聪明和敏感，可能会让她察觉到更多不该知道的东西。
柳诗涵……她更像一个美丽而危险的谜，每一次出现都带着诱惑和情报，但背后索取的“代价”和真正的目的，始终成谜。
还有陈老，这位国宝级的科学家，纯粹的学者，他和他所代表的研究，是国家的重要财富，也是他此刻必须用生命去护卫的目标。
李阳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城市尘埃与远处江水气息的夜风。肺部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被多方势力注视、被复杂情感缠绕、肩扛重任、如履薄冰的感觉。上一次，可能还是在“地狱火”最鼎盛时期，执行那些足以影响小国政局、在各大国情报机构眼皮底下跳舞的绝密任务时。
但那时，他只有“地狱火”的兄弟，只有任务和目标，心无旁骛，了无牵挂。杀戮或者守护，都纯粹而直接。
现在不同了。
他有了想要真正“守护”的平凡生活（哪怕只是伪装），有了因他而卷入危险、让他无法割舍的人，也有了国家层面赋予的、带有政治意味的责任。
他不再是隐匿市井、只求平静的保安李阳。
也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快意恩仇的“死神”。
他是行走在光明与黑暗夹缝中的守护者。一边是平凡世界的温暖与牵挂，另一边是黑暗世界的血腥与残酷。肩上扛着国家的重托，身边围绕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前方是强大而隐秘的敌人。
更大的舞台幕布，早已在他救出苏雨晴、召唤“地狱火”的那一刻，轰然拉开。而如今，随着“夜莺”的逼近、“神座”阴影的笼罩、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这舞台的中央，聚光灯已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
他没有退路。也不能退。
苏雨晴惊惶的泪眼，陈老沉浸于公式时纯粹的眼神，林菲菲疲惫而执着的目光，甚至陈雪那清冷探究的注视……都成了他必须站在这里的理由。
为了他们，也为了那份他曾经发誓守护、如今以另一种方式回归的“责任”。
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因回忆和纷扰思绪而产生的波澜，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冷静，和磐石般的坚定。
他抬起右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在夜色中微微反光的铂金戒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内侧那两个细微的字母。然后，他又摸了摸左手尾指上那枚古朴的黑色尾戒。两枚戒指，两种温度，两份牵绊，都真实地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他拿出赵建国的加密手机，先给苏雨晴回了一条简短的信息：“一切正常。勿念。早休息。”
然后，他拨通了“鹰眼”的加密线路。
“是我。” 李阳的声音在夜风中低沉而清晰，“两件事。第一，对陈启年教授身边所有有接触权限的人员，包括其孙女陈雪，两名助理研究员，以及研究院指派的后勤、行政对接人，启动二级深度背景调查和心理侧写分析，重点排查近期异常行为、财务变动、社交关系变化。第二，集中资源，锁定那栋写字楼（报出坐标）里‘夜莺’观察点的具体房间、人员数量、换班规律，以及所有进出该房间人员的清晰影像。我需要在他们下一次动作前，掌握主动权。费用从老账户扣。”
“明白。二级深度调查预计四十八小时出初步报告。目标建筑监控权限获取中，预计两小时内完成全面布控。费用账单已生成。” “鹰眼”平直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废话。
结束通讯，李阳又调出赵建国发来的、关于“莺歌”的部分特征信息，快速浏览记忆。擅长伪装，偏好利用目标心理弱点，曾以多种身份（教师、记者、心理咨询师、慈善机构干事）成功接近并策反目标……一个高明的心理猎手。
最后，他点开柳诗涵的信息，手指悬在回复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打了两个字：“说事。”
几乎在他信息发出的瞬间，柳诗涵的视频请求就弹了过来。李阳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周围环境，走到天台一个信号更好、背风的角落，接通。
屏幕亮起，柳诗涵那张妩媚中带着戏谑的脸出现，背景是繁华的维多利亚港夜景。“哟，这么快就想姐姐了？” 她笑靥如花，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罕见的认真。
“情报。” 李阳言简意赅。
“没劲。” 柳诗涵撇撇嘴，但也没再绕弯子，“‘圣盾基金会’在港岛有一个很隐秘的资金中转站，通过一家做艺术品拍卖的皮包公司洗钱。我的人查到，最近有一笔数额不大、但很急的资金，从那里流向内地，收款方是江城一家刚成立不到三个月、主营‘高端心理咨询与压力管理’的小型工作室。有趣的是，这家工作室的注册法人，是一个三个月前才从欧洲回国的华裔女性，背景……干净得有点假。更巧的是，” 她凑近镜头，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这家工作室的地址，就在你那研究院所在园区，隔壁那栋商务楼。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李阳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心理咨询工作室……“莺歌”擅长的领域！
“工作室名字，法人信息，发给我。” 李阳沉声道。
“已经发到你‘鹰眼’的加密邮箱了，附带几张偷拍到的法人照片，虽然做了伪装，但应该有用。” 柳诗涵说着，语气又变得慵懒诱惑，“怎么样，姐姐这份‘礼物’，够意思吧？你打算怎么谢……”
李阳直接挂断了视频。他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心理咨询工作室，近在咫尺，由“圣盾基金会”隐秘资金支持，法人身份可疑……这极有可能就是“莺歌”在江城的掩护身份和据点！甚至，可能就是针对陈老或陈雪进行心理渗透、策反的桥头堡！
“鹰眼”的邮件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李阳迅速点开，浏览着那家名为“心灵方舟”的工作室信息，以及那个化名“林月”的华裔女性法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三十许人，容貌端庄温婉，带着知性美，眼神平和，极具亲和力，正是那种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类型。
李阳将照片和资料快速记在脑中。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园区隔壁那栋灯火阑珊的商务楼，准确锁定了“心灵方舟”所在的楼层窗口。
“莺歌”……找到你了。
接下来，就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博弈了。
李阳最后看了一眼脚下沉睡的园区，和远处璀璨而冰冷的城市。所有的犹豫、纷扰、压力，在此刻都化为了最纯粹的行动意志。
他转身，离开天台边缘，走向下楼的安全门。步伐沉稳，背影在夜色中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
更大的舞台已然铺开，各方角色悉数登场。
而属于“死神”的狩猎时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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