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微微晃动,她轻轻眨了眨眼,将那一瞬间涌上眼眶的温热湿意逼退。二姐有她的疆场和责任,如同自己即将有她的婚姻与路途。人生在世,各有使命,难求全备。姐姐在信末那句“待我凯旋,再与妹补上这杯喜酒”,便是最好的慰藉。
司仪的声音再次高昂响起,提示着仪式的关键步骤即将开始。鼓乐越发铿锵,宾客的声浪也适时地低了下去,转化为一种充满期待的寂静。
嬴娡收敛心神,将那份对二姐嬴芷的思念与遗憾,妥帖地藏进心底。她挺直了因凤冠沉重而有些酸涩的脖颈,隔着那层红纱,仿佛能“看”到前方不远处,那个同样身着吉服、身姿挺拔如山岳的身影——赵乾。
喜悦与遗憾交织,圆满与缺失并存。这便是她的大婚之日。她深吸一口气,在喜娘的引导下,稳稳地向前迈出一步,走向那个即将与她拜堂成礼、共赴余生的男人,也走向一段注定复杂而崭新的未来。而远在边关的姐姐,此刻或许正巡营于城墙之上,遥望南方,在心中默念一句无声的祝福。
鸳鸯戏水的婚床上,锦被华褥,鸳鸯绣枕,一切都按照最吉祥、最圆满的式样布置得妥妥帖帖。室内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合欢香,混合着新漆家具和绸缎的气息,原本该是旖旎温馨的新婚之夜,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和烛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
嬴娡早已卸去了沉重的头冠和繁复的外袍,只着一身质地柔软却依旧鲜红的中衣,坐在床沿。最初的紧张、羞涩,甚至是一丝对可能破冰的期待,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冷却、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茫然和逐渐尖锐的刺痛。
宾客的喧哗早已散尽,府中的热闹褪去,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只有她这间被红色包围的婚房,还亮着不合时宜的、固执的灯火。
她派了贴身的丫头姬雅去前院书房请人。一次,两次。第一次,丫鬟回来,面色有些为难,低声回禀:“姑爷说……前头还有几位重要的宾客未曾尽兴,他需得再陪一陪,请小姐……先歇下,他晚些便来。”
晚些是几时?嬴娡忍着心头的不安,告诉自己,他是男主君,今日来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他确实需要周全礼数。她等。
烛火又短了一截。夜色更深,寒气透过门缝窗隙丝丝渗入。她又让丫鬟去了一次。这次,丫鬟回来得更快,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姑爷……姑爷还在书房,说……让小姐不必再等。”
不必再等。
四个字,像四根冰锥,狠狠扎进嬴娡早已冰凉的心口。所有的理由,所有的借口,在这明确的拒绝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陪客?什么样的宾客,需要主君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娘,陪到天色将明?
她看着桌上那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烛泪层层堆积,如同她此刻心中淤积的难堪、委屈和逐渐明晰的绝望。红烛燃尽,象征白头偕老。可她的“白头”,难道从这第一夜起,便要在这无望的等待和冰冷的拒绝中开始吗?
窗外,墨黑的天色渐渐透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青灰色。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嘶哑而遥远,划破了死寂的夜,也宣告着等待的彻底终结。
天,快亮了。
他不会来了。
这个认知,终于清清楚楚、毫不留情地摆在了嬴娡面前。她所有的精心筹备,所有的忐忑期待,所有在仪式上强撑的欢喜与镇定,都在这一夜漫长的、无言的等待中,化为齑粉。
身上的红嫁衣,此刻仿佛成了最刺眼的嘲讽。满室精心布置的喜庆,都成了囚禁她的华丽牢笼。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清晨凛冽的空气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几乎熄灭,也吹得她浑身一颤。
天色微熹,府邸的轮廓在淡青的天幕下逐渐清晰,静谧而冷漠。书房的方向,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嬴娡扶着窗棂,指尖用力到发白。没有眼泪,只是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连心口的抽痛都变得麻木。这一夜,她等来的不是夫君,而是比以往任何一次冷淡都更决绝、更公开的羞辱,以及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她苦心补办的这场婚礼,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盛大而寂寞的独角戏。
而这场戏,在新婚第一夜,就已露出了它冰凉彻骨的底色。
天色将明未明,那丝青灰逐渐染上微弱的曦光。嬴娡倚在冰冷的窗边,身心俱疲,连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力气都已耗尽。就在这绝望的寂静几乎要将她吞噬之时,院门外却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并非仆役清晨洒扫的细碎声响,而是沉稳有力、带着某种金属摩擦和皮革触地的独特步伐,径直朝着她的新房而来。
这脚步声……如此陌生,又隐隐有种奇特的熟悉感。绝非赵乾。
嬴娡怔住,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单薄的中衣,看向门口。
房门未被敲响,而是被一只戴着护腕、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推开。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裹挟着门外清冽的晨风和一股挥之不去的、仿佛来自遥远边关的凛冽气息,踏了进来。
来人一身未卸的轻便戎装,深色劲装外罩着半旧的软甲,肩头披风沾染着未化的寒霜。她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露出一张线条硬朗、肤色黝黑的脸庞。眉宇间英气逼人,眼神锐利如鹰,只是眼尾和额角已刻上了风霜侵蚀的细纹。嘴唇紧抿,带着久经沙场的坚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嬴娡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二……二姐?” 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巨大的惊愕和不确定。快十年了!整整快十年未曾相见!记忆中的二姐嬴芷,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笑容爽朗的国画院画师模样,而眼前人,却已被边关的日月风沙雕琢得几乎换了容颜,唯有那眉眼神情深处的熟悉感,以及此刻看向她时,那骤然软化的目光,才让嬴娡终于确认。
真的是二姐!她镇守边关、以为此生难再轻易相见的二姐,竟然在新婚之夜的清晨,如同神兵天降,突兀地出现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
嬴娡的目光贪婪地掠过二姐的脸庞。是的,风霜痕迹明显,皮肤粗糙了,也黑了不少,但那紧实的轮廓、挺拔的身姿,却透着一股历经磨砺后的、更加坚实的力量感。她看起来……很健硕,精神似乎也不错,除了疲惫,并无病容。想到二姐在那样苦寒艰险之地,竟还能保持如此体魄和精神,一种混合着心疼与庆幸的复杂情绪,猛地冲垮了嬴娡苦苦维持了一夜的、脆弱的心防。
“阿娡。” 嬴芷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如既往的干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满室刺目的红,扫过桌上堆积的烛泪,最后落在妹妹苍白失神、只着单薄红衣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疼惜与怒意,但很快被她压下。
就是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这一个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让嬴娡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
她很少哭的。真的。除了为赵乾那些求而不得的冰冷辗转难眠,除了为覃松那段爱而不得的旧伤隐隐作痛,这世上,能让她如此不管不顾、抛开所有体面与坚强,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泪如雨下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阔别多年、血脉相连的二姐了。
所有的委屈、难堪、等待的煎熬、被弃之不顾的羞辱、对未来无尽的惶恐……都在见到至亲的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甚至来不及想二姐为何突然出现,又是如何得知、如何赶回的,只是猛地扑上前,紧紧抓住二姐冰凉坚硬的护臂,将脸埋进那带着尘土与霜寒气息的肩甲旁,泣不成声。
哭声压抑而破碎,在寂静的清晨和这间空洞的婚房里,显得格外凄凉。
嬴芷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只未戴护腕的手,有些笨拙却极其用力地,拍了拍妹妹剧烈颤抖的背脊。她的手掌宽厚粗糙,布满硬茧,拍打的力道并不轻柔,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支撑感。
她没有问“赵乾呢”,也没有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眼前的一切,妹妹的眼泪,已说明太多。那双惯于握剑杀敌、镇定指挥千军万马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暗沉的风暴,但那风暴被她牢牢锁在眼底,只是化为更紧的拥抱,和掌心传递的、无声的安慰与力量。
晨光,终于彻底照亮了窗棂,也照亮了婚房内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红色——一种是华丽却冰冷的装饰,一种是亲人风尘仆仆的征尘与血脉相连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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