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最顽固的瘟疫,一旦找到合适的土壤,便会疯狂滋长蔓延。
“太阳正在衰弱”、“光热逐日衰减”、“古老的末日预言即将应验”……
这些混杂着真实观测、夸大其词和纯粹恐慌的言论,在奥赫玛及其辐射影响范围内愈演愈烈。
更令人心悸的是,天象似乎也在“印证”着人们的恐惧。
日轮不再如往日般灼目耀眼,光芒日渐温吞、稀薄,仿佛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净的灰翳。
白昼缩短,黄昏提前,晨光迟来。
正午的影子被拉扯得越来越长,阳光洒在身上,那股驱散阴寒的暖意也似乎在悄然流失。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淡的灰白色,曾经璀璨的星河也仿佛黯淡了许多。
整个世界,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冰冷与昏暗。
恐慌如同无形的黑潮,以另一种形式侵蚀着人心。
市集上的喧嚣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压低的交谈和忧虑的目光。
人们不自觉地裹紧衣衫,囤积燃料和食物,望向天空的眼神充满无助。
在绝对的、关乎生存根基的“天变”面前,个体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奥赫玛高层和半神们自然不可能忽视如此剧变。
阿格莱雅、刻律德菈、海瑟音,甚至遐蝶,都先后找到格林,神色凝重地询问缘由。
“是塞涅俄斯那边出事了吗?”阿格莱雅询问道。
“天空的异变,是否与她的状态有关?”
格林面对着众人质询的目光,面色沉静,缓缓点头。
他无法透露“人造太阳”计划的真相,那需要绝对的隐秘来维持“诡计”的纯粹性。
于是,他选择说出另一部分事实,并将其包装成完整的解释,这本身就是一种高级的“真实谎言”。
“千年之期将至,”格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半神耳中。
“塞涅俄斯以艾格勒的躯壳独力支撑天穹,抵御黑潮侵蚀,已近极限。她的力量正在衰退,对天空权柄的维系也出现了松动。这天空的异象,便是征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需尽快寻得新的、足以继承天空火种并稳住局面的继任者。否则……”
未尽之言,众人皆明。
一旦塞涅俄斯彻底崩溃,天空防线失守,黑潮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地面的抵抗将瞬间失去意义,真正的末日即刻降临。
这既是事实,也是谎言。
真与假交织,完美地掩盖了真正的计划,也将众人的忧虑导向了另一个亟待解决、却并非眼前最致命的问题上。
阿格莱雅眉头微蹙,空洞的眼眶望向天穹。
众人忧心忡忡地散去,各自思索对策,或加强己方防区的戒备,无形中也为“太阳危机”的叙事增添了一份来自高层的“权威认证”。
连半神大人们都如此严肃,看来情况真的危急了。
……
随着“太阳”一天天黯淡,直至某个黎明,那轮本该跃出地平线的光球,彻底没有升起。
黑暗,并非夜幕降临的那种有着星光月辉点缀的黑暗,而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吞噬一切色彩与希望的永暗。
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衣物,刺入骨髓。
恐慌达到了顶点,绝望如同野草般在无数心灵中疯长。
越是末日临头,人类便越是渴望救世主的出现,越是需要一种超越凡俗的力量来寄托最后的希望。
这种集体性的、濒临崩溃的祈愿,形成了一股庞大而纯粹的精神能量。
赛法利娅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异色眼眸中流光溢彩。
“信力……好强的信力!不仅仅是我的‘小可爱’们,是整个奥赫玛,甚至更远地方的人们……他们都在绝望中祈祷,渴望光明……”
她的“猫猫神教”信徒们早已行动起来,在黑暗中点燃蜡烛,举行仪式,向他们的“猫猫神”赛法利娅泣声祈求,希望无所不能的教主能拯救太阳,驱散黑暗。
赛法利娅则给出了一个指向更古老、更宏大存在的回应。
“光明的消逝,是古老预言的一环。但绝望并非终点。背负世界的巨人从未真正离去,祂的意志仍在守望。当时机到来,刻法勒将再次挺身,背负太阳,为世界重新带来永恒的白昼。”
这个回应被迅速传播开来。
在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任何一点关于“拯救”的火星,都能燎原。
人们的祈愿开始转向,从漫无目的的恐慌,逐渐聚焦于那座矗立在奥赫玛后方山巅、沉默已久的负世泰坦石像。
越来越多的幸存者、难民、士兵、平民,开始自发地向着刻法勒石像的方向聚集、跪拜、祈祷。
哭声、祝祷声、哀求声汇聚成一股悲壮而宏大的声浪,在永暗的世界里回荡。
赛法利娅感觉诡计火种的给予的力量越来越强。
那些汇聚而来的“相信”之力,通过她被的引导、提纯、汇聚,如同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魔术”蓄积着足以改天换地的“叙事”燃料。
“就是现在!”在某个被精确计算出的、旧日星光彻底隐没、新日理应诞生的“时刻”,赛法利娅眼中精光爆射,将积蓄已久的所有力量,狠狠“编织”进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无比宏大的“谎言”之中——
「此刻,于背负世界之巨人身后,永恒不灭之日轮,应祈愿而生,自此照耀万世!」
……
……
几乎在同一瞬间,远在天象画壁的格林,也感知到了塞涅俄斯最后的悲鸣。
那尊与艾格勒躯壳融合的天空泰坦,已被黑潮侵蚀得千疮百孔,意识如同风中之烛,即将被无尽的疯狂与冰冷吞没。
格林的身影通过万径门瞬间出现在画壁深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早已预设在此的据点“篝火”轰然爆发,温暖而霸道的规则力量强行撑开一片净土,暂时隔绝了黑潮的侵蚀。
他引动体内的磅礴力量,化作最纯粹的净化之光,狠狠斩向那些扎根于塞涅俄斯躯壳最深处的黑潮本源!
那是一场无声而惨烈的净化。
污秽的黑暗在至刚至阳的力量下尖叫、蒸发,但塞涅俄斯与黑潮纠缠太深,剥离的过程无异于刮骨疗毒,甚至更甚。
最终,大部分侵蚀被清除,塞涅俄斯的核心意识得以保存,但艾格勒的泰坦之躯也已残破不堪,力量十不存一,且对黑潮的抵抗力降至冰点,再也无法承担镇守天穹的重任。
“格林……大人……”
塞涅俄斯虚弱的声音直接在格林意识中响起,带着解脱般的疲惫与深深的感激。
“我已……尽力了。千年之约……幸不辱命。”
格林看着眼前这具遍布裂痕、光芒黯淡的庞大躯壳,沉声道。
“你做得足够好了。休息吧,塞涅俄斯。剩下的,交给我们。”
塞涅俄斯的意识沉入了画壁最深处相对安全的一隅,与她那两只同样伤痕累累却忠诚守护的狮鹫为伴。
这里已成孤岛,她再也无法回归人群,只能在这片被自己鲜血与意志浸染的破碎天空中,陷入漫长的沉眠与恢复。
“能走到这一步……已是幸运。”
她的声音愈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未来……若您还需这片残缺的天空……为之奋战……塞涅俄斯……绝不犹豫。”
格林默然点头,留下了足够的维持能量和防护,身影悄然消失。
……
而就在塞涅俄斯放弃抵抗、彻底敛去自身天空权柄对外界影响的那一刹那——
奥赫玛,黎明云崖。
跪倒在刻法勒石像前、在绝望中祈祷的人们,忽然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世界深处的震颤。
紧接着,一点微光,自那亘古沉默的巨人石像背后,悄然亮起。
那光芒起初只是针尖大小,柔和而坚定。
随即,它迅速扩大、升腾,如同挣脱束缚的火焰,又似孕育了无尽岁月的胚胎终于破壳!
一轮崭新的、散发着温暖金红色光芒的“太阳”,缓缓从刻法勒石像的肩后升起。
它没有旧日太阳那般刺目灼热,光芒更加温和、稳定,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
金色的阳光如同潮水般漫过山崖,涌向城市,驱散了笼罩大地的永恒黑暗,将温暖与光明重新带给每一个翘首以盼的生灵。
光明降临!
短暂的死寂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哭泣、狂喜的呐喊冲天而起。
人们相拥而泣,向着刻法勒的石像顶礼膜拜,赞颂着古老泰坦的神迹。
黑暗与寒冷带来的绝望,瞬间被这新生“太阳”的光芒涤荡一空。
赛法利娅几乎脱力倒下,脸色苍白如纸,猫耳和尾巴都软软地耷拉着,嘴角却咧开一个疲惫而满足的、大大的笑容。
成功了……她真的,“骗”过了世界,为这片土地“编织”出了一轮永恒的太阳。
尽管这太阳到底能存在多久还未知晓,但此时此刻,它真实地存在着,照耀着。
格林适时地对其他半神宣布。
“塞涅俄斯已功成身退,在新的天空火种继承者已然成功继承。”
他将人造太阳的出现,归结于他找到了新的天空火种继承人,再次将真相掩盖于合理的解释之下。
众人虽然仍有疑惑,但眼见光明重临,紊乱似乎也随着新太阳的出现而逐渐平息,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毕竟,比起原因,结果更为重要。
……
……
时光荏苒,新的“太阳”稳定运行,为翁法罗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恒定持久的光明周期,略微缓解了因黑潮侵蚀导致的自然环境恶化。
而在大约百年之后,一座名为“天使之城”的浮空城邦中。
一个女婴呱呱坠地。
她哭声嘹亮,眼眸初睁时,竟仿佛映照着无垠的晴空。她的父母为她取名——
雅辛忒斯。
新的日轮已然升起,而新的守护者,亦在光明中悄然降临。
时代的火炬,在明暗交织处,悄然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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