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幽这话说得轻巧,像在说“我帮你看看天气”。
可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浑浊老眼里,此刻却闪过一点让人心里发毛的、过于清醒的光。
他从横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到那焦黑的爆炸坑边,蹲下身,也不嫌脏,就用手指捻起一点还带着温热和腥气的黑色残渣,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用指尖搓了搓。
“幽冥血引,混了星煞,嘿!这老鬼,手笔不小。”
他嘟囔着,随手把那点残渣弹开,又捡起苏芷放在旁边的那张焦黑兽皮纸,扫了几眼,嗤笑一声。
“葬星谷?倒是会挑地方,那鬼地方天然就是个聚阴引煞的窝子。”
众人围拢过来,都看着他,不知道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九霄忍不住问。
“前辈,您真有办法‘看’到那鬼阵法的脉络?”
白幽没理他,反而看向苏芷,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
“小丫头,把你那块‘死石头’,还有从姓雷的那儿顺来的几块,都拿来。”
苏芷略一迟疑,还是从怀中取出那块铁灰色的星石,又从储物袋,之前云逸提供的一个低阶储物袋里拿出从雷洪石室得到的三块大小不一的同源石头。
四块石头摆在一起,即便是在这光线昏暗、一片狼藉的议事厅里,也能感觉到它们之间那微弱却清晰的共鸣,以及石头本身散发出的、那种死寂与阴寒混杂的气息。
白幽接过四块石头,在掌心掂了掂,浑浊的眼睛里那点清醒的光更亮了。
“星骸碎片,被污浊了的碎片。好东西啊,也是要命的东西。”
他嘀咕着,忽然抬头看向大厅一角。
“那个星见族的老头儿,别躲了,过来帮把手。”
一直跟在玉衡子身后、尽量减少存在感的沧溟长老,闻言一愣,有些忐忑地走上前。
“你们星见族的老本行,观星定轨,感应地脉,还没忘光吧?”白幽问。
沧溟连忙点头。
“虽……虽不及先祖,但一些粗浅的法门,还……还记得。”
“记得就行。”
白幽把那四块星石塞到沧溟手里。
“拿着,运转你们族里感应星辰之力的法门,别引动,就感应,尽可能去‘听’这些石头里残留的、与外界同源力量的呼应。放心,有我在,反噬不了你。”
沧溟捧着四块冰凉的石头,手有点抖。
他早年就是强行感应类似之物遭了反噬,差点送命,此刻心中阴影犹在。
但看着白幽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苏芷,他一咬牙,盘膝坐下,将四块石头摆放在身前,双手虚按其上,闭上眼,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是一种古老晦涩的音节。
随着他的念诵,那四块原本死寂的星石,表面开始泛起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暗淡光晕。
沧溟长老额头渗出汗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抵抗着什么痛苦。
白幽则绕着他走了一圈,时不时用脚尖在地上点几下,位置看似随意,却隐隐契合某种规律。
然后,他盘膝坐在沧溟对面,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不见任何光芒,却给人一种异常凝实的感觉。
“小丫头,借你一丝星力,最温和的那种,别带生机,就要最纯粹的星辰本源气息,一点点就行。”
白幽对苏芷道。
苏芷依言,并指如剑,从指尖逼出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纯粹剔透的蓝色星辉,小心翼翼地送到白幽指尖。
白幽用指尖接住那缕星辉,像捻着一根无形的丝线。
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三根颜色各异、长短不一的陈旧香,也不点燃,就这么夹在指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沧溟长老越来越急促的念咒声和粗重的喘息。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白幽夹着香的手指微微一颤。
那三根香无火自燃,升起三缕颜色各异的轻烟——
一缕青,一缕白,一缕黑。
青烟笔直向上,白烟袅袅盘旋,黑烟则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刚一升起就想朝四周扩散。
却被白幽指尖那缕苏芷的星辉散发出的微光一照,发出“嗤”的轻响,缩了回去,不甘地缠绕在香的末端。
与此同时,摆放在沧溟身前的四块星石,光晕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彼此之间的共鸣也清晰可闻,发出低沉的嗡鸣。
沧溟长老身体颤抖得更厉害,脸色发白,但依旧咬牙坚持着。
白幽依旧闭着眼,但夹香的手指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移动,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什么。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那三缕轻烟也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青烟不再笔直,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朝着东北方向,黑旗军大阵所在的东面偏北蜿蜒飘去,并且烟柱在空中断断续续,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
白烟则分成数股,分别指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其中一股最为粗壮凝实的,赫然指向望北堡地下深处,雷洪石室方向。
另外几股则指向堡外不同方位,距离远近不一,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最诡异的是那黑烟,它虽然被星辉压制,无法扩散,却剧烈地扭动着,如同挣扎的活物。
而其扭动的方向,隐隐与青烟指向的东北方,以及白烟中最粗壮的那股地下保持着某种同步的震颤!
“看到了吗?”
白幽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青烟是‘生灵气脉’被大阵强行抽取和干扰的轨迹,指向主阵方向,断断续续说明抽取并非顺畅,有阻滞,或许是有其他地脉节点在抵抗,或者阵法本身还不完整。”
“白烟是‘地脉能量流’,最粗的那股是雷洪这里被污染强化的子阵节点,其他几股是另外的子阵位置。距离远近,能量强弱,一目了然。”
他顿了顿,补充道。
“北地至少还有五处子阵。”
五处!
加上雷洪这里被端掉的,就是六处!
众人心头一凛。
“黑烟,是‘幽冥死气’的流动标记,与青烟、白烟同步震颤,说明三者被那邪阵强行糅合在了一起,以生灵气血和地脉灵气,滋养催生幽冥死气,再反哺阵法好一个歹毒的循环!”
白幽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手指微微一动,那缕缠绕着星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代表“葬星谷”主阵方向的青烟轨迹尽头。
嗡——!
四块星石同时剧烈一颤!
沧溟长老闷哼一声,鼻孔流出鲜血,但依旧死死支撑着。
而白幽指尖那缕星辉,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拉扯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青烟轨迹的尽头,虚空中竟隐隐浮现出几道极其暗淡、却充满不祥气息的、如同锁链般的黑色虚影,一闪而逝!
“缚星链……”
苏芷星空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瞬间出现的虚影。
她能感觉到,那虚影对她体内的星骸之力,有一种本能的、强烈的克制与吸引!
白幽迅速收回了手指,三根香瞬间熄灭,轻烟消散。
四块星石也恢复了死寂。
沧溟长老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被玉衡子和欧阳雪赶紧扶住喂水。
白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的“观看”消耗不小。
他看向苏芷,扯了扯嘴角。
“看清楚了?脉络就是这么个脉络。主阵在葬星谷,像颗毒瘤的心脏。
六个子阵像是蔓延出去的血管,一边吸血生灵地脉,一边输送毒素幽冥死气回心脏。你那星骸之力,对那颗心脏和那些血管来说,都是大补,也是它们想要捕获的‘钥匙’或者‘催化剂’。那‘缚星链’,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捕兽夹。”
他指了指东北方向。
“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活跃子阵,在那个方向,大概百十里外,能量反应不弱,而且似乎和某个地脉节点结合得很紧密,可能是依托某个天然险地或者废弃矿坑。青烟在那里有个明显的‘淤堵’,说明那个节点可能比较顽强,或者子阵控制力还不够完全。”
苏芷消化着白幽揭示的信息,脑海中飞速构建着地图。
主阵暂不能去,那是陷阱。
雷洪这里的子阵已毁,但隐患未除那个“种子”。
其他子阵,尤其是那个最近且似乎有“淤堵”的,或许是个突破口?
“前辈,能看出那个最近子阵的具体情况吗?比如,守卫力量?或者,那‘淤堵’到底是什么?”苏芷问。
白幽摇了摇头,揉了揉眉心。
“只能看个大概脉络和能量性质,细节看不真切。那‘淤堵’,感觉不像是单纯的阵法不稳,更像是有别的力量在干扰,或者地脉本身有异常。想知道具体,得靠近了再看,或者……”
他瞟了一眼还在喘气的沧溟长老。
“或者这老头恢复好了,带齐家伙,到地头上去‘观’。”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
“行了,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怎么选,是你们的事。老头子我累了,找地方睡觉去。”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晃晃悠悠地就朝着厅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留下厅内众人,面对白幽勾勒出的那张无形的、却危机四伏的“脉络图”,沉默思索。
苏芷走到窗边,望着东北方向漆黑的夜空。
那里,有一个可能稍显薄弱的子阵节点,也有未知的“淤堵”和风险。
是稳妥起见,先清除堡内隐患,再图其他?
还是冒险一击,直插那个最近的子阵,尝试切断玄冥阵法的一条“血管”,打乱他的节奏?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星空色的眼眸深处,星芒流转,映照着窗外望北堡零星的火光,也映照着远方的黑暗。
片刻后,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同伴。
“冷月,裴九霄,你们带人,配合云公子和赵堡主,尽快清理雷洪余党,找出并处理掉那个‘种子’。要快,我们时间不多。”
“师叔,沧溟长老,烦请你们尽快恢复,我们需要星见族的秘法,为下一步行动指路。”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墨言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墨言大哥,你抓紧疗伤。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先去那个最近的子阵外围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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