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的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伪装成货仓木板的门上。
“就在这里!”他压低声音,手一挥,“破门!”
两名穿着黑色劲装的特务猛地抬脚踹去。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没有立刻倒下——门后还有一道铁栅栏。
“八嘎!”佐藤骂了一句,从腰间抽出切割钳,“快!”
切割钳咬合铁条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格外刺耳。远处传来狗叫声,是弄堂里的野狗,也可能是谁家养的看门狗。
阿四被吵醒了。
他蜷缩在自家棚屋的破棉絮里,迷迷糊糊听见动静,心里一紧。这年头,半夜有动静准没好事。他悄悄爬起身,扒着门缝往外看。
巷子深处,几个黑影围在那间“空关了很久”的货仓门口,手里拿着家伙,正在撬门。
“册那,又是来抓人的……”阿四低声骂了句,赶紧缩回头。他认得那地方,以前是个米商堆杂物的,后来听说米商跑了,房子就一直空着。没想到里头还藏着人?
他想起白天在码头听到的闲话,说日本人在找一个什么“幽灵”,能杀人于无形。阿四打了个寒颤,把破棉絮裹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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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二楼,电务处值班室。
高志杰的手指在电台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耳机里传来蜂巢预警系统的尖锐鸣响——三级警报,物理入侵。监视画面里,佐藤那张阴冷的脸在手电光下忽明忽暗。
“蜂后,报告百乐门现场状态。”他压低声音。
怀表大小的“蜂后”终端屏幕闪烁,一行行数据跳动:
【目标A(日军大佐)已确认终止生命体征,刺针3号回收中……】
【目标b(伪政府经济顾问)已确认终止,刺针7号回收受阻,目标周围人群聚集……】
【备用方案启动:工蜂12号释放刺激性气味,驱散人群……】
高志杰深吸一口气,左手调整百乐门内的操控参数,右手却摸向控制台下方一个隐蔽的拉杆。
那是“蜂巢”自毁程序的总开关。
“楚君……”他在心里默念,希望她此刻已经按计划离开了百乐门,前往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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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地下室内,红灯疯狂闪烁。
佐藤终于切开了铁栅栏,一脚踹开木门。五名特务鱼贯而入,手电光束在黑暗中交错。
“搜!任何纸张、设备、零件,全部带走!”
地下室不大,约莫二十平米。靠墙是一排工作台,上面散落着钳子、螺丝刀、放大镜,还有一些他们看不懂的精密仪器。工作台旁立着几个玻璃柜,里面整齐摆放着数十只机械昆虫——蜜蜂、蜻蜓、甲虫,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个年轻特务伸手要去抓。
“别碰!”佐藤厉声喝道,“可能有机关!”
他走近玻璃柜,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些昆虫的复眼似乎在微微发光,翅膀上的纹路精细得不像这个时代的工艺。
“找到了……”佐藤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这就是‘幽灵’的老巢。拍照!把所有东西都——”
话音未落,地下室角落里一台看似老旧的收音机突然自动亮起了指示灯。
一个平静的男声从喇叭里传出,说的是日语,却带着某种机械合成的质感:
“检测到未经授权入侵。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30秒。”
“什么?!”佐藤脸色大变,“撤退!快撤!”
特务们慌忙转身往外跑。佐藤却盯着那台收音机,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特制的磁铁装置——这是他从日本带来的,能干扰电子设备。
他冲到收音机前,把磁铁狠狠按上去。
收音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但指示灯依然闪烁。倒计时还在继续:
“25秒。”
“2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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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舞池里,音乐换成了舒缓的华尔兹。
林楚君正与一位法国领事跳舞,眼角余光却瞥向二楼电务处所在的方向。她已经按计划“身体不适”,在舞会中途离场,此刻应该是在楼下的贵宾休息室——这是她的“不在场证明”的一部分。
实际上,她刚才已经趁乱从后门离开,坐上了严敬禹安排的一辆黑色轿车,此刻正在前往法租界边缘安全屋的路上。
她握着手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手袋里装着一支口红,口红管里是最后一枚情报微缩胶卷——那是高志杰今晚行动的全部参数备份。
“林小姐似乎有心事?”法国领事用生硬的中文问。
林楚君回过神来,展露出标准的社交微笑:“只是有些累了,领事先生。今晚太热闹了。”
“是啊,热闹。”领事望向舞池另一侧,那里刚刚因为一位日本军官“突发心脏病”被抬走而引起了一阵骚动,现在又恢复了歌舞升平,“上海真是个奇妙的地方,白天和夜晚,是两个世界。”
何止是两个世界,林楚君心想。是无数个世界叠加在一起,有些人活在灯火辉煌里,有些人活在阴沟暗巷中,还有些人活在生与死的刀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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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地下室。
“15秒。”
佐藤疯了似的拔掉收音机的电源线,用匕首撬开外壳。里面是复杂的电路板,中央有一个玻璃管封装的核心部件,正发出越来越亮的红光。
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必须毁掉它。
匕首狠狠刺向玻璃管——
“10秒。”
玻璃管破碎的瞬间,整个地下室的灯光骤然熄灭,随即又被一种诡异的红光取代。所有设备表面都开始泛出高温的橘红色。
“过热了!要爆炸!”一个特务惊叫。
佐藤这才注意到,工作台下方、墙壁夹层里,那些看似散热孔的地方,正喷出炽热的蒸汽。空气在迅速升温。
“撤!快!”
他最后一个冲出地下室,刚踏上巷道的地面,身后就传来低沉的轰鸣。
不是爆炸。
是熔化。
地下室里的所有金属设备——工作台、仪器、玻璃柜、机械昆虫——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变形、流淌。那些精密的机械结构像蜡烛一样融成一滩滩银色的液体,又迅速氧化变黑。
高温触发了墙壁夹层里预先埋设的镁粉和氧化剂,刺眼的白光从门窗缝隙里迸射出来,紧接着是熊熊火焰。
“救火!快叫消防队!”佐藤冲着部下吼,自己却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间货仓被烈焰吞噬。
火光照亮了他铁青的脸。没有爆炸,没有碎片,只有彻底的高温熔毁。这意味着所有证据——所有可能指向“幽灵”身份、技术来源的物证——都在这一刻化为了焦黑的残渣。
他甚至连一只完整的机械昆虫都没能带出来。
巷子里的住户被惊动了,棚屋的门窗纷纷打开,睡眼惺忪的人们探出头来。
“着火啦!”
“快拎水!要烧过来啦!”
“水龙头在弄堂口!快去!”
乱哄哄的喊叫声中,阿四也拎着个破铁桶跑出来,跟着人群去接水。他经过佐藤身边时,偷偷瞥了一眼这个穿着体面却脸色狰狞的日本人。
“看什么看!”佐藤身旁的特务恶狠狠地推了阿四一把。
阿四一个踉跄,铁桶咣当掉在地上。他不敢说话,低头捡起桶,小跑着离开了。
心里却在想:烧得好。管他里面藏的是谁,能让日本人这么气急败坏的,总归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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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电务处值班室。
高志杰面前的“蜂后”终端屏幕暗了下去。
最后一组数据显示:【蜂巢自毁程序完成。核心熔毁温度:2200摄氏度。数据备份已远程擦除。无完整残留物。】
他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左手手心全是汗,右手还握着那个隐蔽的拉杆——现在已经复位了。
窗外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百乐门里也有人注意到了远处的火光,舞池边的窗户旁聚了些人,指着那个方向议论纷纷。
高志杰站起身,走到窗边。火光在东南方的夜空映出一片橘红,大概在五条街外。蜂巢,他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一点一滴搭建起来的秘密基地,此刻正在火焰中化为乌有。
那里有他第一台自制的信号放大器,有他熬夜调试机械昆虫复眼的显微镜,有林楚君第一次来时不小心打翻的焊锡留下的痕迹……
“高工?”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是值班的警卫,“外头好像着火了,李主任让各处检查一下电路,怕有牵连。”
高志杰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那种略带倦怠的技术人员表情。
“晓得了。”他应了一声,走回控制台前,装模作样地检查起仪表盘,“我这边设备都正常。可能是哪家工厂或者仓库吧,这天气干燥。”
警卫探头看了一眼,见高志杰确实在认真检查设备,便点点头带上了门。
高志杰等脚步声远去,才从怀里掏出怀表。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百乐门的猎杀任务已经完成,预定目标全部清除。蜂巢自毁,证据湮灭。佐藤扑了个空,最多只能拿到一堆熔化的金属块。
他低头看向控制台下方的一个暗格,轻轻拉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机械昆虫——不是蜜蜂,也不是蜻蜓,而是一只通体暗金色、结构更加复杂的“螳螂”。这是下一代“蜂后”的核心原型,也是他唯一提前带出来的东西。
螳螂的复眼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熄灭。
高志杰合上暗格,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推开值班室的门,走进了走廊。
二楼已经有些乱了,几个日本军官正脸色铁青地打电话,显然是在确认百乐门里接连“突发急病”的同僚情况。李士群站在宴会厅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应付着各方的质问。
看见高志杰走过来,李士群像抓住救命稻草:“志杰!你来得正好,今晚这电路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老是跳闸?”
高志杰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主任,我刚检查了电务处的主线路,一切正常啊。是不是宴会厅负荷太大了?这么多灯光、音响……”
“可能吧,可能吧。”李士群烦躁地摆手,压低声音,“妈的,今晚邪门了,死了三个太君,还有两个咱们的人。都是突然倒下的,医生说是心脏病,可这也太巧了……”
“许是……”高志杰斟酌着词句,“许是最近压力太大?我听说皇军在前线战事吃紧,这些长官们日夜操劳……”
“行了行了,别说了。”李士群打断他,显然不想深究,“你去帮忙稳住设备,别再出岔子。我这边还得应付日本人……”
“晓得了,主任。”
高志杰转身往电务处走,身后传来李士群对日本人的赔笑声:“松本阁下放心,我们已经调集全上海最好的医生……”
走廊的窗户玻璃上,映出远处那片尚未熄灭的火光。
高志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像那火光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一个整晚都在值班室里抢修设备的技术人员,一个对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茫然不知”的电务处高工。
蜂巢烧了,可以再建。
“幽灵”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推开电务处的门,重新坐在控制台前。窗外,消防车的警笛声渐渐微弱下去,百乐门的音乐却还在继续——死了几个人,舞会还是要开下去的,这就是上海。
控制台的指示灯平静地闪烁着,记录着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
而在这平静之下,一场风暴刚刚平息。
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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