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不祥的洼地,仿佛刚才那几秒钟骇人的爆发只是一场集体的错觉。但那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臭氧味,耳中残留的嗡响,以及脚下地面隐约传来的、类似巨大引擎熄火后的余颤,都在冷酷地提醒着凯斯和小虫——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tc-7模块的温度缓慢下降,但那种微弱的、持续的“牵引感”却并未消失,反而在周围环境恢复“平静”后变得更加清晰。它不再仅仅是温热,更像是在凯斯的口袋里,以某种奇异的频率,轻轻搏动着,与远处那巨大金属结构内部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背景辐射的低鸣,形成一种诡异的同步。
“它……它在‘呼吸’。”小虫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死死盯着那半埋的金属巨物,或者说,盯着其顶部破口内那重新黯淡下去的灰白光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最初的恐惧似乎被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好奇取代了。“跟你的……那个东西,好像在‘说话’。”
凯斯没有立刻回应。他紧靠着冰冷的岩石,强迫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平复下来。刚才的爆发虽然短暂,但蕴含的能量和危险性毋庸置疑。那尖锐的啸叫能直接冲击神经,地面的震颤足以让人站立不稳。这还仅仅是一次“小小的”爆发,如果这玩意儿真的“活”过来,或者内部发生了什么更剧烈的变化……
他不敢细想。但小虫说得对,模块和那“大铁壳子”之间,肯定有联系。老雷的草图,扳手的警告,模块诡异的“活”性,以及它引导他们一路来到此地的行为……所有碎片都在指向这里。现在退却,意味着之前的险路白走了,小虫的伤白受了,所有谜团依然无解。而在这个世界,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致命。
“等。”凯斯最终吐出一个字,目光没有离开那金属结构。“看它还会不会‘动’。观察。”
这是眼下唯一理智的选择。在靠近之前,必须尽可能收集信息。这鬼东西的运行规律,那致命的灰白光晕和可能的射线,刚才爆发的原因……他们一无所知,就这样贸然过去,和那些变成怪物的、或者被光束抹除的匪徒不会有任何区别。
两人蜷缩在岩石后的阴影里,如同在掠食者巢穴边缘潜伏的弱小动物。时间在死寂和紧绷的神经中缓慢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金属结构毫无动静,只有那层稀薄的灰白光晕如同垂死生物的呼吸般极其缓慢地、微弱地脉动着。周围的地裂缝隙里,风依旧呜咽,带来远处可能依旧存在的、微弱的光束滋滋声,但那些声音仿佛被这片洼地吸收了,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tc-7模块的搏动,似乎也随着那光晕的脉动,变得微弱而规律。
“好像……稳定下来了。”小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低声说。她的脚踝依然肿得厉害,青紫色蔓延到了小腿,皮肤表面有一种不正常的、类似低温烫伤的质感,但她咬牙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分散凯斯的注意力。
凯斯点了点头,但心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旧时代的造物,尤其是这种深埋地下的、还能“动”的,其危险程度可能远超想象。辐射、能量泄露、生化污染、或者某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物理效应……都可能潜伏在那看似平静的金属外壳之下。
他再次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他们所在的乱石区边缘,距离那金属结构大约还有两百米。中间的地面相对平坦,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有些裂缝边缘能看到裸露的、颜色异常的岩层,闪烁着微弱的、不自然的荧光。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尘埃,不像是普通的沙土,踩上去可能会留下明显的脚印。
没有任何植被,没有任何动物活动的痕迹。连最常见的地衣或苔藓都没有。这是一片被彻底“杀死”的土地,只有那个金属巨物,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死亡的中心。
凯斯的视线最终落回到金属结构本身。他开始试图从那些破损和变形的外壳上,寻找任何可能揭示其身份或功能的痕迹。然而,岁月的侵蚀和某种强大的破坏力使得一切都模糊不清。没有明显的文字标识,没有标准化的接口样式,只有一些抽象的、仿佛电路又像是能量回路的凹槽,在黯淡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个不规则的破口边缘,金属扭曲翻卷,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裂,又像是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高温冲击。
就在凯斯试图从那些扭曲的纹路中解读出更多信息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金属摩擦又像是气流通过狭窄管道的“嘶嘶”声,从金属结构的方向传来。
两人立刻屏住呼吸。
声音似乎来自那破口内部,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过了大约半分钟,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类似生锈铰链转动的“嘎吱”声,一个东西,从破口边缘探了出来。
那东西动作缓慢而僵硬,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机械式的精确感。它看起来像是一条……“手臂”?但绝对不是人类的。那是由数节粗细不等的银灰色金属管状物拼接而成,连接处是球形的关节,表面同样布满了划痕和锈蚀。在“手臂”的末端,没有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状复杂、带着三根可活动金属爪的机械结构,爪尖闪烁着暗淡的寒光。
这条机械臂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从破口内伸出,动作带着明显的滞涩感,仿佛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它伸到破口外大约一米左右的距离,然后停住了,悬在半空,金属爪微微开合了几下,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接着,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那机械臂的“前臂”部位,一块看似锈死的面板突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边缘带着锯齿状破损的圆形开口。一股极其暗淡的、近乎无形的能量波纹从开口内扩散出来,扫过前方的空气和地面。波纹所过之处,空气产生细微的扭曲,地面那层灰白尘埃被微微扰动,泛起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探测?”小虫用气声说道,身体绷得更紧了。
凯斯点点头,几乎不敢呼吸。那能量波纹虽然微弱,但谁知道它探测到了会引发什么?是刚才那种致命的惨白光束?还是更糟糕的东西?
能量波纹无声地扫过他们藏身的岩石区域。凯斯感到口袋里的tc-7模块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有规律的微弱搏动。他心脏几乎停跳,死死盯着那机械臂。
机械臂似乎停顿了几秒钟,悬停在半空,金属爪不再开合。黑洞洞的开口内,隐约有极其微弱的红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然后,机械臂开始以同样缓慢、僵硬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缩回了破口内部,那滑开的面板也悄无声息地重新闭合。
“嘶嘶”声和“嘎吱”声消失了,一切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探查从未发生过。
“它……发现我们了吗?”小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道。”凯斯的声音干涩,“但模块刚才有反应。它可能探测到了模块,也可能只是常规扫描。”
“常规扫描?”小虫不解。
“老旧的机器,预设的程序,定期启动,检查周围环境……”凯斯说出自己的猜测,但这猜测让他自己都觉得心底发寒。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这鬼东西内部可能还有某种程度的“运行”,尽管看起来破败不堪,功能不全。一个还能部分运行的旧时代遗迹,其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我们还要过去吗?”小虫再次问出这个问题,但这次,她的语气里少了些决绝,多了些对未知的本能畏惧。
凯斯沉默了。机械臂的出现,无疑增加了风险和变数。那东西虽然看起来迟钝,但谁知道它有没有攻击能力?那三根金属爪,那能释放探测波纹的开口……靠近那个破口,无异于将自己送到一个可能还“活着”的机械怪物的嘴边。
但退路呢?
回去,面对那些游荡的、能发射光束的“僵硬人影”?面对可能还躲藏在暗处的匪徒残党?面对一无所获的荒野和辐射?小虫的伤势拖不起,没有药物,没有安全的处理手段,那种诡异的“光”造成的伤害会如何发展,他完全没底。tc-7模块的秘密,老雷的委托,一路走来的代价……难道就这样放弃?
不。不能放弃。
至少,不能在没有尝试之前放弃。那个机械臂的出现,虽然增加了危险,但也提供了一个信息:这东西可能还有“活性”,有“程序”。而有程序,或许就意味着有规律可循,有弱点可寻。比那些完全不可理喻的、随机出现的致命光束,或许要好对付那么一点点。
“去。”凯斯最终做出了决定,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但要换种方式。我们不能直接走过去,更不能靠近那个破口正面。”
他仔细观察着金属结构周围的地形。在金属结构的侧后方,大约几十米外,地面有一个较大的塌陷,形成了一个倾斜向下的斜坡,似乎通向金属结构被掩埋的部分。那里的金属外壳看起来相对完整,没有明显的破口,而且因为地势较低,可能不容易被破口处可能存在的“眼睛”或探测器直接发现。
“我们从那边绕过去,”凯斯指着那个斜坡,“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或者能避开正面探测的地方。如果什么都没有……我们再想办法。”
小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点点头,没再提出异议。她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倚在凯斯身上,低声道:“听你的。”
再次检查装备。钢筋还在,磨损的匕首,从匪徒身上搜来的几乎空了的水壶和硬口粮,还有那个小金属酒壶。凯斯将酒壶里的液体倒掉一些,只留下大概一口的量,然后将剩下的一点干净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和口粮分了一半给小虫,命令她立刻吃掉,补充体力。他自己也强迫自己吞下那硬得硌牙、味道怪异的口粮,喝了一小口水。
然后,他将钢筋插在腰间最容易拔出的位置,将匕首绑在小腿外侧,最后,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了那个tc-7模块。
模块入手温热,表面的金属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那些细微的、仿佛血管般的纹路里,流淌着极其微弱的、暗蓝色的光。搏动感更明显了,而且凯斯能感觉到,模块的“正面”,那个有更复杂纹路和一个小小凹陷的一面,正明确地指向金属结构的方向,甚至微微向下倾斜,指向那个塌陷的斜坡。
“它在‘指路’。”小虫看着模块,低声说。
凯斯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模块,感受着那奇异的搏动和牵引感。这或许是唯一的“向导”,也是最大的风险来源。他将模块重新收好,但这次没有放回内袋,而是握在手里,用破布稍稍包裹,既隔绝一些可能的辐射或能量泄露(如果有用的话),也方便随时观察和扔掉——如果情况不对。
“走。”
两人再次开始移动,这次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是以蜗牛的速度,贴着岩石的阴影,利用地面的起伏和裂缝,迂回着向那个塌陷的斜坡靠近。每前进几米,凯斯都要停下来,仔细倾听,观察金属结构破口方向的动静,同时感受手中模块的反应。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空气中那股臭氧混合着铁锈、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年机油和腐败有机物混合的怪味越来越浓。脚下的灰白尘埃似乎也更厚了,踩上去软绵绵的,不留脚印,但却让行走更加费力,尤其是在架着小虫的情况下。
tc-7模块的搏动越来越强,温度也在缓缓回升。当距离斜坡还有大约五十米时,模块表面的暗蓝色纹路光芒变得肉眼可见,虽然依旧微弱,但在周围的昏暗环境中,已经相当醒目。那牵引感也变得更强,几乎要拖拽着凯斯的手臂向前。
“它在……兴奋?”小虫看着模块发出的微光,不安地说。
凯斯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斜坡入口和手中的模块上。斜坡入口比远处看起来要宽阔一些,大约有两三米宽,倾斜向下,角度大概三十度。坡面上堆积着碎石和那种灰白尘埃,看不清下面有多深,通向何处。斜坡的尽头,隐没在黑暗中,但模块的指向,明确地指向那里。
没有别的选择。
凯斯扶着小虫,一步一步,踏上了斜坡。脚下的碎石和尘埃发出轻微的滑动声,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尽量放轻脚步,但声音依然不可避免。
斜坡比预想的要长,大概向下延伸了十几米。越往下,光线越暗,只有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投下一点微光,以及手中tc-7模块发出的、越来越亮的暗蓝色光芒。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冷潮湿,那种怪味也更加浓郁,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腥甜?
斜坡的尽头,连接着金属结构被掩埋的底部。这里的外壳看起来相对平整,但也布满了划痕和撞击的凹痕。在正对着斜坡尽头的位置,凯斯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扇“门”。
或者说,曾经是一扇门。现在,它严重变形,向内凹陷,边缘的金属扭曲撕裂,露出内部黑黢黢的、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结构。门的下半部分几乎被泥土和碎石掩埋,只剩下上半部分一个不规则的、勉强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缺口。缺口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外力硬生生撕开,金属断口闪烁着一种诡异的、暗沉的光泽,不像是自然锈蚀。
而最让凯斯和小虫呼吸一滞的是,在“门”的旁边,紧靠着扭曲的金属墙壁,倚坐着一具“东西”。
那是一具穿着某种厚重防护服的“遗体”。防护服是暗黄色的,款式古老,上面布满了破损和灼烧的痕迹,很多地方已经和下面干枯的、呈黑褐色的物体粘连在一起,难以分辨。面罩完全碎裂,露出内部——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一个扭曲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碳化后又经年风化的黑色骷髅,空洞的眼窝望着斜坡上方的天空,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的呐喊姿态。
在这具遗体的右手边,掉落着一个长方形的小金属盒,盒子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而在其左手,死死抓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和tc-7模块形状、大小都极其相似的金属方块,但颜色是暗沉的、毫无光泽的黑色,表面布满了裂纹,也没有任何纹路或光芒。
是另一个模块?还是别的什么?
tc-7模块在凯斯手中剧烈地搏动起来,暗蓝色的光芒急促地闪烁,温度也变得滚烫,几乎让他握不住。模块表面的纹路光芒大盛,甚至开始向他的手掌皮肤蔓延,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的刺痛感。而那强烈的牵引力,不再只是指向“门”的方向,而是明确地指向了那具遗体手中抓着的黑色模块!
与此同时,那扇扭曲的、破损的“门”内,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点。
那光点悬浮在黑暗深处,一动不动,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睛,冷漠地、无声地,注视着斜坡上这两个不速之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只有凯斯手中tc-7模块急促闪烁的暗蓝光芒,和“门”内那两点幽绿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光点,在死寂与黑暗中,形成一种无声的、致命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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