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冰冷的金属丝划过神经。凯斯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混杂着远处匪徒濒死的尖叫和那持续不断、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小虫的喘息短促而痛苦，抓着他手臂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不能回矿洞。那里是死路，黑暗和未知的陷阱会更快吞噬他们。也不能留在这里，下一道那诡异的光束可能就会扫过来，或者有匪徒的流弹。
“走！”凯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不再犹豫。他猛地弯下腰，几乎是用尽全力，将小虫半拖半抱起来，踉跄着冲向那块“劈开的巨石”的阴影深处。小虫的左腿使不上力，只能依靠右腿和凯斯的支撑，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
子弹呼啸着从头顶、身边飞过，打在岩石上迸出火星。一道惨白的光束斜斜地从他们侧后方不到两米的地方掠过，击中了前方一块半人高的风化石柱。没有巨响，只有一阵低沉的能量嗡鸣和石头被瞬间气化的嗤嗤声。那石柱的上半部分直接消失了，断口平滑如镜，边缘呈现出熔岩冷却后的暗红色，随即迅速黯淡。高温和某种奇特的能量残留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凯斯和小虫被那股热浪和冲击波掀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凯斯甚至闻到了自己头发焦糊的味道。他死死咬住牙，借着这股冲力，几乎是扑进了巨石背后最深的凹陷处。
这里比外面看起来的空间要稍大一些，巨石底部与山崖的缝隙形成了一个勉强能容两人蜷缩的三角区域。背后是坚实的岩壁，侧面和前方有巨石的遮挡。暂时安全了——如果那些光束不会拐弯，如果匪徒没有追过来的话。
凯斯将小虫小心放下，让她背靠岩石。小虫的脸色在远处闪烁的火光和惨白光晕映照下，更加惨白，冷汗浸湿了额发。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但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让我看看。”凯斯低声道，声音沙哑。他拧开最后一点水，淋在随身的一块破布上，想要擦拭小虫的脚踝。
布料一碰到那青紫红肿的皮肤，小虫就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别……别碰……冷……又烫……”她的描述混乱，显然那感觉超出了寻常伤痛的范围。
凯斯收回手，心沉了下去。这不是枪伤，不是摔伤，也不是普通烧伤或冻伤。这是那种“光”造成的，扳手和老雷口中“被碰到就消失”的东西，只是小虫可能只是被边缘擦到。但这伤势依然诡异而严重，他毫无处理的经验。
外面的混乱达到了高潮。匪徒们的火力似乎集中向了金属残骸方向，自动步枪的连发声、霰弹枪的轰鸣，夹杂着手雷的爆炸，响成一片。但与此相比，那种滋滋作响的惨白光束显得更加致命和……漠然。它们似乎没有特定目标，只是随机地、或是按照某种无法理解的规律在黑暗中闪现、移动、切割。每一次闪亮，都伴随着匪徒的惊呼、惨叫，或是物体被瞬间分解的怪异声响。
凯斯从巨石边缘小心地探出一点头，向外望去。
只见匪帮营地已是一片狼藉。一辆改装车的车头被光束扫过，直接缺了一大块，里面的零件熔融滴落。帐篷被点燃，火光摇曳。地上躺着几具姿势扭曲的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断口平滑，有的则只是倒在那里，表面没有明显伤痕，但皮肤呈现出和小虫脚踝类似的青紫红肿，并且迅速蔓延、发黑。
还能动的匪徒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一边疯狂开火，一边试图寻找掩体。但那些惨白的光束神出鬼没，有时从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上刺出，有时从空中斜斜劈下，有时甚至从一个点突然扩散成一片扇面。它们似乎能穿透不太厚的掩体，凯斯亲眼看到一个匪徒刚躲到一块岩石后，一道光束就毫无阻碍地“透”过岩石（或者是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作用于岩石），将他连同岩石的一部分一起“抹除”了。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诡异的屠杀。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小虫也看到了，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无法理解。
凯斯无法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更远处，那些金属残骸的方向。在光束闪烁的间隙，借着爆炸的火光，他似乎看清了那些“僵硬人影”的真面目。
那不是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但现在绝对不是了。那是几具穿着破旧、款式古老的防护服或工装的“躯体”，但动作极其不协调，关节像是生锈的机器，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运动着。它们的“头”部，有些罩着破损严重的头盔或面罩，有些则直接暴露在外——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孔，而是某种扭曲的、仿佛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金属与有机物混合体，闪烁着和那些惨白光束同源的、微弱而不祥的冷光。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它们的“眼睛”位置，或者说是发出光源的位置——两点幽暗的、不稳定的光斑，随着它们的“动作”而明灭不定。
它们似乎并非主动攻击，只是在残骸附近缓慢地、无目的地移动，偶尔停下，朝向某个方向。而当它们停下，或者抬起“手臂”时，那种致命的惨白光束就可能从它们身体某个部位，或者凭空在附近射出来，毫无征兆。
是这些“东西”发出的光？还是光束来自别处，只是与这些“东西”有关？
凯斯想起扳手和老雷的话，想起矿洞里那些光滑的切痕。这就是“发光的眼睛”？这就是靠近“发光海”会遭遇的东西？那些金属残骸，难道是旧时代的某种设备，这些“东西”是操作者？还是说，是辐射、是那种“光”，把这些人生生变成了这幅模样？
疑问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tc-7模块在口袋里似乎更“活跃”了，一种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但却能引起骨骼共振的嗡鸣，正从模块内部传来，与远处那些诡异光束的滋滋声，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协调的共鸣。
必须离开这里。趁现在那些怪物和匪徒相互“纠缠”。
凯斯回头看了一眼小虫。女孩的眼神里虽然有痛楚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顽强的求生欲。她对他点了点头，用口型说：“我能行。”
凯斯深吸一口气，观察着外面的形势。匪徒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两三个人躲到了更远的岩石后面，惊恐地偶尔放一两枪，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而那些“僵硬人影”在杀死了大部分靠近的匪徒后，似乎对躲起来的失去了兴趣，光束闪烁的频率降低了，它们又开始在金属残骸周围漫无目的地徘徊。
机会稍纵即逝。通往盆地更深处的方向，在匪帮营地侧后方，有一片相对平坦、但布满裂缝和小型乱石堆的区域。如果能悄无声息地穿过那里，或许就能脱离这个死亡陷阱。
“跟着我，尽量别出声，别看那边。”凯斯凑到小虫耳边，用最低的声音说。他将小虫的胳膊绕过自己脖子，半架着她，再次检查了一下周围，然后，如同暗影中的蜥蜴，贴着巨石的阴影，向着那片乱石区匍匐前进。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松动的石块，利用每一处凹陷和阴影。小虫的伤脚使不上力，大部分重量压在凯斯身上，她紧闭着嘴，额头青筋暴露，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远处的光束偶尔还会闪烁，每一次都让他们的心脏骤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光芒消逝。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肉焦糊、还有岩石被奇异能量熔融后的刺鼻气味。风从地裂缝隙吹来，发出呜咽，也带来了那些“僵硬人影”移动时，金属摩擦和某种低沉嗡鸣的混合怪响。
他们花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艰难地移动了不到一百米，进入了那片乱石区。这里的岩石更大，掩体更多，但地形也更复杂，裂缝纵横，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凯斯必须一边架着小虫，一边分神注意脚下。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粗重而怪异的喘息。
凯斯立刻停下，将小虫轻轻按在一块岩石后，自己拔出钢筋，屏息凝神。
声音是从一个狭窄的地裂缝隙里传来的。很快，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是“碎骨者”的匪徒！凯斯认出了那破烂的皮夹克和光头上的刺青。是那个曾经在卡车边放哨的家伙。他满脸是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跌跌撞撞地朝着凯斯他们的方向跑来，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和方向感。
他根本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凯斯和小虫，直直地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们藏身的岩石。
不能让他发现！不能让他引来那些“东西”或者他幸存的同伙！
凯斯眼中寒光一闪，在小虫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像捕食的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了出去。受伤的匪徒毫无防备，凯斯从侧面猛地撞上他，同时手中的钢筋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倒在地，死死压在身下。
匪徒剧烈地挣扎，但受伤和惊吓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凯斯双臂肌肉贲起，钢筋深陷进匪徒的皮肉。匪徒的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远处闪烁的诡异光斑，充满了不解、绝望和疯狂。他的手脚徒劳地踢蹬着，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彻底瘫软下去。
凯斯没有立刻松手，又勒了十几秒，直到确认对方彻底没了声息。他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近距离杀戮带来的肾上腺素冲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他松开钢筋，匪徒的尸体软倒在地，大张着嘴，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偶尔被闪光映亮的天空。
“凯斯……”小虫在后面低声唤道，声音有些发颤。
凯斯没说话，迅速在匪徒身上摸索。一个几乎空了的水壶，半块硬得像石头、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口粮，几发不同口径的、沾着污垢的子弹，一把磨损严重的匕首，还有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金属酒壶，里面晃荡着一点刺鼻的液体，可能是私酿的烈酒或者更糟的东西。
凯斯将水壶、口粮和匕首收起，犹豫了一下，将那个小酒壶也塞进了怀里。也许用得上。他没去看小虫的眼睛，低声道：“走。”
小虫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伸出手，重新让凯斯架起她。两人绕开匪徒的尸体，继续向黑暗深处前进。刚才的插曲没有引起远处那些“僵硬人影”的注意，匪徒营地那边也再无动静，可能已经死绝，可能逃走了。
乱石区似乎没有尽头。地下的嗡鸣声似乎更强了，从脚底传来，让人的心脏都跟着不舒服地共振。tc-7模块的震动也时强时弱，凯斯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微微发烫。口袋里那张老雷的皮子草图似乎也在变得柔软，边缘开始卷曲，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
“凯斯，你看前面。”小虫突然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凯斯抬头望去。在乱石区的尽头，地形开始向下倾斜，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洼地中央，矗立着一个绝对不属于自然造物的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金属结构，形状像一个倒扣的碗，或者一个被严重挤压变形的半球体。它的大部分被泥土和碎石掩埋，只露出顶部大概四分之一。露出的部分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被烈火焚烧又经年风化的银灰色金属质感，布满了坑洼、划痕和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腐蚀又像是融化的痕迹。在它弧形的表面上，有一些排列规律的、已经严重变形的突起，像是接口，又像是观测窗，但大多已经破损，露出内部深不见底的黑暗。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个巨大金属结构的顶部中央，有一个不规则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破口，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开。从那个破口里，正缓缓地、持续不断地逸散出一种极其暗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白色光晕。这光晕并不明亮，甚至比不上远处的诡异光束，但它弥漫在金属结构周围，形成一片朦胧的光雾，让整个物体看起来更加不真实，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幽灵造物。
而那持续不断、令人心悸的低频嗡鸣，其源头似乎正是这里。随着他们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tc-7模块的震动和发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凯斯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口袋里一跳一跳的，仿佛一颗不祥的心脏。
“是它……”小虫喃喃道，眼神有些发直，“地图上……那个被圈起来的点……老雷说的‘大铁壳子’？”
凯斯没有回答。他感到口干舌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老雷的草图，扳手语焉不详的警告，tc-7模块的异常，一路上的诡异遭遇……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里。这个深埋在“塌方区”和“发光海”边缘的、明显是旧时代遗物的巨大金属结构。
这里就是终点吗？tc-7模块要带他们来的地方？那里面有什么？答案？还是更深的噩梦？
靠近它，显然极度危险。那种灰白光晕，那种嗡鸣，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回头？后方是死路，是那些游荡的、能发出致命光束的“僵硬人影”，是可能还未死绝的匪徒，是无尽的荒野和辐射。
就在凯斯内心激烈斗争，权衡着是冒险靠近观察，还是立刻远离这个明显不对劲的东西时，异变再次发生。
那巨大金属结构顶部的破口内，灰白色的光晕突然毫无征兆地明亮了一下，仿佛呼吸般涨缩了一次。紧接着，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更加刺耳的警报声（或者说是某种高频的啸叫声）从破口内部传了出来！这声音仿佛能直接刺穿耳膜，直达大脑深处，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与此同时，破口周围那些扭曲的金属表面，突然亮起了一圈断续的、暗红色的光点，像垂死生物的最后神经脉冲，明灭不定地闪烁着。整个地面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虽然轻微，但足以让凯斯和小虫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而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在啸叫声响起的同时，骤然拔高，变成了一种令人牙齿发酸、全身骨头都要散架的剧烈震颤！凯斯感到口袋里的tc-7模块瞬间变得滚烫，烫得他皮肤一阵刺痛！
“啊！”小虫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她的脚伤似乎也被这剧烈的震颤引发，疼得她弯下腰去。
凯斯强忍着不适，猛地将小虫扑倒在地，滚到旁边一块较大的岩石后面。他紧紧捂住耳朵，但那尖锐的啸叫和剧烈的震颤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几秒钟后，那尖锐的啸叫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地面的震动和那拔高的嗡鸣也迅速减弱，恢复到之前那种持续但相对较低的水平。只有金属结构破口处，那圈暗红色的光点还在微弱地、不甘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灰白色的光晕也黯淡下去，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的能量。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疲劳的哀鸣，证明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并非幻觉。
凯斯和小虫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那短暂的爆发，虽然只持续了几秒，却比之前遭遇光束和匪徒更加消耗心神，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不可知力量的深深恐惧。
tc-7模块的温度在慢慢降低，但依然温热，并且，凯斯感觉到，它似乎……在朝着那巨大金属结构的方向，传递着一种微弱的、持续的“牵引力”？不是物理上的拉力，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强烈的暗示，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低语：过来……靠近……就是这里……
他看向小虫。女孩的脸色比纸还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痛苦、以及被这接二连三的诡异遭遇激发出的、近乎偏执的好奇和决绝。
“我们……”小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还要过去吗？”
凯斯看着远处那沉寂下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巨物，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依然温热、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tc-7模块。他知道，从拿到这个模块，或许更早，从离开那个摇摇欲坠的避难所开始，他们就没有退路了。谜底就在眼前，尽管它可能通向毁灭。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尘土、臭氧和铁锈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种冰冷的清醒。
“去。”他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力度。“但不是现在。等……等它彻底‘安静’下来。我们需要观察，需要弄清楚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他必须知道，那短暂的“爆发”是偶然，还是规律？是这巨大遗物最后的“回光返照”，还是某种周期性、或者被触发的反应？如果是被触发……是什么触发了它？是他们的靠近？是tc-7模块？还是别的什么？
在靠近那可能隐藏着一切答案，也可能是一切终结的“大铁壳子”之前，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哪怕只是多一丝渺茫的生存几率。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不会轻易揭示它的秘密，每一个答案，都需要用等量的风险甚至生命去交换。
凯斯扶着岩石，慢慢站起身，将依旧虚弱的小虫也拉起来。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黑暗中的金属巨影，仿佛凝视着深渊，而深渊，似乎也在回以沉默的、带着灰白光晕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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