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北满的群山开始染上金黄。
“雪狼”团驻地却比以往更加忙碌——不仅是因为秋季攻势的战前准备，更因为新接下的两个任务：编写教材和筹备培训班。
团部里烟雾缭绕。林锋、周大海、水生、胡老疙瘩、小陈、赵永昌六个人围坐在桌前，每人面前都摊着厚厚一摞稿纸。桌上还放着几个搪瓷缸子，里面的茶水早就凉了。
“第四章第三节，夜间渗透的动作要领。”林锋用铅笔敲着桌面，“老周，你写的这段太简略了。从匍匐前进的三种姿势，到阴影利用的选择原则，再到遇到突发情况时的处置流程，都得细化。”
周大海挠了挠头——他只剩下右手，左手袖子空荡荡的——有些为难：“团长，我认得字不多，写东西比打仗还累……”
“累也得写。”林锋语气严肃，“你现在是教官，将来要教成百上千的骨干。光靠嘴说不行，必须有文字材料。写不明白的地方，口述，让文书帮忙整理。”
“是。”周大海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
另一边，水生和赵永昌正在讨论狙击章节的内容。
“风速修正这一块，你写得有点复杂。”赵永昌指着稿纸，“咱们的战士很多没上过学，公式他们看不懂。得用土办法，比如看草叶摆动的幅度，或者举把土撒出去看飘向。”
水生点点头，独眼里透着专注：“有道理。那测距呢？用拇指测距法？”
“对，还有用步枪标尺估距的土办法。”赵永昌补充道，“我在‘山魈’时，美军教官教过一些，但太依赖装备。咱们得找些不依赖装备的办法。”
胡老疙瘩那边最热闹。爆破章节要配示意图，这老哥拿着铅笔，憋得脸红脖子粗，画出来的炸药包歪歪扭扭。
“这……这像个地瓜！”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小陈探过头看了一眼，笑了：“胡连长，要不这样，你说，我画。我参军前在印刷厂干过，会画点简单的。”
“那敢情好！”胡老疙瘩如释重负。
林锋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这些人，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硬汉，现在却要伏案写作，确实难为他们了。
但这是必须走的一步。
从实践经验到系统理论，从个人本事到可传授的知识——这是“雪狼”从一把尖刀变成锻造炉的关键。
窗外传来训练场上的喊杀声。新兵在进行巷战对抗训练，老兵的呵斥声、木枪碰撞声、奔跑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充满活力。
“团长。”小陈抬起头，“通讯和电子战这一块，我有个想法。咱们现在缴获的电台型号杂，日式的、美式的、苏式的都有。能不能编个简易对照表，教战士们快速识别和操作？”
“可以。”林锋点头，“实用。”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
是团部通信员小王，手里拿着电报夹。
林锋接过电报，快速扫了一眼。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屋里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任务来了。”林锋把电报放在桌上，“秋季攻势第一阶段，我们的目标：交通线。”
周大海眼睛一亮：“打铁路？”
“不止。”林锋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拿起红蓝铅笔，“总部情报，敌军为了固守几个重点城市，正在通过铁路和公路大规模调运物资。特别是新六军这个师——”他的铅笔点在地图上某个位置，“他们的补给主要靠两条线：一是从沈阳过来的铁路，二是从锦州方向过来的公路。”
他在两条线上各画了一个红圈。
“我们的任务，是在主力部队完成合围之前，切断这两条线。铁路要破袭关键路段，公路要摧毁几座重要桥梁。目的就一个：让城里的敌人断粮、断弹、断援。”
水生眯起独眼：“时间呢？”
“五天内完成侦察，十天内完成破袭。”林锋看了看日历，“今天是九月十七号。九月二十七号前，必须看到成果。”
“那培训班……”小陈问。
“培训班照常筹备，但作战优先。”林锋走回桌边，“正好，这次破袭作战，可以当作培训班的第一次实战教学。各营抽调部分骨干，组成观摩学习组，全程跟随行动。”
他看向众人：“现在分配任务。”
“周大海。”
“到！”
“你带一营，负责铁路破袭。目标是——”林锋指向地图上铁路线的一个点，“黑石岭隧道。这是沈长铁路的咽喉，炸了它，至少能瘫痪铁路一个月。”
“是！”周大海挺直腰板，“保证完成任务！”
“水生、赵永昌。”
两人站起来。
“你们带狙击分队和侦察营一部分，负责清除铁路沿线、公路桥梁附近的敌军警戒哨和巡逻队。要干净，要无声，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
“胡老疙瘩。”
“在呢！”
“你的爆破连分两组。一组跟一营去炸隧道，另一组跟我。”林锋的铅笔移到公路上，“二营、三营跟我，负责公路桥梁。目标是三座桥：头道河桥、二道河桥、三道河桥。这三座桥跨度大，钢筋混凝土结构，炸起来有难度。”
胡老疙瘩咧嘴笑了：“团长，您放心。再硬的桥，只要知道哪儿是要害，一包炸药就够它喝一壶的！”
“小陈。”
“到！”
“技术连全程保障通讯，同时尝试对敌军通讯进行侦听和干扰。特别是破袭开始后，要制造混乱，延缓敌军反应时间。”
“是！”
林锋环视众人：“这次作战有三个特点：第一，目标分散，但时间要求紧；第二，破袭难度大，特别是桥梁；第三，可能有敌军特战部队干扰。据情报，敌军在交通线附近部署了机动巡逻队，装备和素质都不差。”
他顿了顿：“所以各部队要牢记：快进快出，打了就跑。完成任务是第一，避免缠斗。明白吗？”
“明白！”
“好，各自准备。明天一早，侦察分队先行出发。三天内，我要看到详细的侦察报告。”
“是！”
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下林锋和周大海。
周大海没走，他看了看林锋桌上堆积如山的稿纸，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些红圈。
“团长，这教材……还写吗？”
“写。”林锋坐下来，重新拿起铅笔，“仗要打，教材也要写。晚上加班。”
“您这……”
“老周，你记住。”林锋抬头看着他，“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打仗、写教材、培训骨干——都是在播撒种子。种子撒下去，不一定马上发芽，但总有一天，会漫山遍野。”
周大海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团长，您也注意身体。沈医生说，您的伤虽然好了，但不能太劳累。”
“知道了。”
周大海走了。
林锋坐在那里，看着地图上那些红圈。铁路、公路、桥梁、隧道——这些都是现代战争的血管。切断血管，再强大的躯体也会衰竭。
这是他在现代军事中学到的：现代战争打的是后勤，是体系。
而在1947年的东北，这个道理同样适用。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沈寒梅端着药盘进来，看见林锋盯着地图出神，脚步顿了顿。
“该换药了。”她轻声说。
林锋转过头，把左肩的衣服褪下一些。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淡粉色的疤痕。
沈寒梅仔细检查了疤痕，涂上一层药膏。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微凉。
“又要出发了？”她问。
“嗯。”
“这次去哪儿？”
“不能说。”林锋顿了顿，“但时间不长，十来天就回来。”
沈寒梅沉默地包扎着。绷带绕过肩膀，在胸前打了个结。
“教材里卫生救护那部分，我写了个大纲。”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几页纸，“你看看。”
林锋接过稿纸。字迹娟秀工整，分了好几个章节：战场急救原则、常见战伤处理、止血带使用注意事项、伤员后送流程……每个章节下面都有详细的要点，还配了手绘的示意图。
“画得不错。”林锋说。
“跟小陈学的。”沈寒梅脸上微微泛红，“他说我画得比胡连长强。”
林锋笑了：“那确实。”
他把稿纸仔细收好：“这部分很重要。战场上，很多伤亡不是因为伤重不治，而是因为急救不当或者后送不及时。你把这些经验系统化，能救很多人的命。”
沈寒梅看着他，眼神柔和：“那你……小心点。”
“我会的。”
她端起药盘，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培训班那边，需要准备什么教具吗？比如绷带、夹板、担架之类的？”
“需要。”林锋说，“你列个清单，交给后勤。但要等我们回来再置办。”
“好。”
她走了。
林锋重新看向地图。
窗外，夕阳西下，训练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平息。炊烟从各个营房升起，袅袅地融入暮色。
这个夜晚，很多人会失眠。
因为明天，又要上战场了。
但这一次，他们不仅是为了打赢一场战斗。
更是为了证明一种战法，传播一种理念，锻造更多的尖刀。
林锋拿起铅笔，在稿纸上写下标题：
《第五章：敌后破袭作战的组织与实施》
笔尖沙沙，在寂静的夜里，像春蚕食叶，又像细雨润土。
种子已经撒下去了。
现在，要用鲜血和烈火，浇灌它们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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