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清明得过分,哪里有一丝刚才气若游丝的死相?
林清瑶心头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刚崩紧,窗外的天光像是被谁猛地拉下了电闸。
彻底黑了。
不是入夜那种渐进的昏暗,而是正午阳光被天狗一口吞尽的死寂。
大殿内原本还能借着残光看清轮廓的陈设,瞬间没入浓墨般的黑暗中。
唯有沈渊心口那处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赤蝎纹,此刻像是吃了大补丸,亮得刺眼。
“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虫鸣,不是来自草丛,而是来自沈渊的胸腔。
林清瑶只觉得头皮发麻。
借着那诡异的红光,她看见沈渊胸口的赤蝎纹不再贴服于皮肤,它在动。
先是那对熬得发黑的蝎钳,接着是布满甲壳的背脊,最后是那根令人胆寒的倒钩尾针——它竟然真的像剥离画皮一样,从沈渊的皮肉里“爬”了出来!
实体化。
这玩意儿居然成精了。
那赤蝎只有巴掌大,但散发的阴煞之气让殿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它那一对绿豆大小的复眼没有看宿主沈渊,而是死死锁定了林清瑶的眉心。
药王血脉,对这种至阴毒物来说,简直就是行走的唐僧肉。
“躲开!”
沈渊的声音嘶哑,想要起身,却被剥离蛊虫的剧痛死死钉在床上。
晚了。
赤蝎背后的双翼猛地张开,化作一道红色的残影,直扑林清瑶面门。
速度之快,连她在空气中残留的药香都还没来得及散去。
“哪里来的丑八怪,敢动我主子!”
斜刺里一道白影炸起。
药灵虽然平时怂得只知道吃,但在护主这事儿上从不掉链子。
它那一身雪白的绒毛瞬间炸成刺猬,不知死活地撞向那道红光。
“砰!”
一声闷响。
千年药灵到底是灵体,硬碰硬干不过这种吸食了帝王龙气十几年的蛊虫。
小白狐像个破皮球一样被震飞出去,“哗啦”一声撞碎了床边的青瓷药盏。
碎瓷四溅。
林清瑶下意识抬手护住颈动脉,却没顾上脚下。
一片锋利的青瓷碎片旋转着划过她的脚踝,并不深,但足够见红。
殷红的血珠滚落,滴在乾清宫那铺着在此刻显得格外阴森的金砖地面上。
并没有溅开。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几滴血像是落进了干涸的海绵,瞬间被地砖缝隙里那些雕刻繁复的云龙纹路吸了个干干净净。
紧接着,原本死寂的地板深处,隐隐传来了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翻了个身。
林清瑶还没来得及细想这皇宫地底下到底埋了什么鬼东西,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已经扑到了鼻尖。
那只赤蝎已经到了眼前,尾针距离她的瞳孔不足三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苍白却有力的大手横空出世,一把掐住了林清瑶的下颌,迫使她张开了嘴。
是沈渊。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剧痛的束缚,那双眼睛里透着一股近乎疯魔的狠戾。
他另一只手并没有去挡那只蝎子,而是两指并拢,如同利刃般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心口那处刚刚愈合的旧伤!
“噗呲。”
鲜血喷涌而出。
但那不是普通的血。
在那暗红色的血液正中心,悬浮着一颗金红色的血珠,像是一滴燃烧的岩浆,散发着比赤蝎更加恐怖的高温。
沈渊两指夹住那滴血珠,完全不顾赤蝎尾针已经刺破了他的肩膀,只是死死盯着林清瑶,动作粗暴地将那滴血珠直接弹入了她的喉咙。
“吞下去!”
他厉声低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这是先帝留下的‘锁魂引’,只有药王血脉能解——你娘当年没喝,所以她死了!”
什么?
林清瑶瞳孔剧震,下意识想要把那滚烫的异物吐出来。
这疯子给她喂了什么?
但沈渊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沾满鲜血的手指迅速在她胸前的“璇玑”、“华盖”两大穴位上重重点下,同时一股霸道至极的龙气顺着指尖灌入,强行封锁了她的气机。
“咕咚。”
那滴金红色的血珠,顺着喉管滑落。
不是吞咽食物的感觉,而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木炭。
灼烧感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在胃里轰然炸开。
“唔——!”
林清瑶痛苦地弓起身子,眼前的黑暗世界开始扭曲、破碎,无数不属于她的光影碎片,像是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那是记忆。
是沈渊血液里封存的、属于十五年前的记忆。
场景转换得太快,快得让人恶心。
不再是冰冷的乾清宫,而是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祭坛。
四周的石壁上刻满了狰狞的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烧焦的味道。
林清瑶(或者说视角的拥有者沈渊)看到,祭坛中央跪着一个身穿药宗圣女服饰的白衣女子。
那是她的母亲!
即便只在画像上见过,那种血脉相连的悸动做不得假。
而在母亲对面,站着一个年轻些、眼神却已经透着癫狂的红衣女人——楚晚晴。
楚晚晴手里托着一个墨玉盘,盘中蠕动着一条通体漆黑、生着双头的怪虫。
“师姐,这‘双生蛊’可是师尊留下的孤本。”楚晚晴的声音带着笑意,手里握着一把银刀,毫不犹豫地将那怪虫拦腰斩断,“一分为二,母在子体内,父在……呵呵,你选吧。”
画面一转。
先帝——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正痛苦地躺在一旁的石床上,胸口起伏微弱。
楚晚晴将那半截还在扭动的“母虫”,硬生生按进了先帝的心口。
“这半条,能保他龙气不散,但也让他这辈子都离不开我的控制。”楚晚晴擦了擦手上的血,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圣女,以及圣女怀里那个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儿。
那个婴儿,是林清瑶自己。
“至于这半条‘父虫’……”楚晚晴用刀尖挑起剩下那半截虫尸,眼神阴毒,“就给这小杂种当见面礼吧。只要她活着,这蛊就能源源不断地从先帝那里吸取寿元,滋养我的好师姐你——的女儿。”
“不行!”
一直沉默的圣女突然暴起。
她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夺过那半截“父虫”。
“瑶儿受不住这蛊煞!”
圣女眼中含泪,却决绝无比。
她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那半截还在滴着黑水的蛊虫吞进了自己腹中!
“师姐!你疯了?!”楚晚晴尖叫,“以命换命?这蛊煞入体,你会经脉寸断而死!”
圣女惨然一笑,嘴角溢出黑血。
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青玉雕成的药匙,塞进了角落里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手里。
那是只有七八岁的沈渊。
“带……带走它。”圣女的声音微弱,“别让……别让她……得到……”
“呼——哈!”
林清瑶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脊背。
现实世界的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但她的世界观却崩塌了。
那股在她体内一直被认为是“天赋异禀”的抗毒能力,原来根本不是因为她是药王转世,而是因为……母亲当年用自己的命,替她挡下了那半条“父虫”,并将压制蛊毒的抗体通过母乳传给了她?
而她之所以能免疫百毒,是因为她体内流着的,是母亲用命换来的血!
“咳咳……”
身前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沈渊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整个人脱力般靠在床头。
那只赤蝎在失去了目标的瞬间,被他用龙气强行扯回了体内,此刻正不甘地在他皮肤下鼓动。
“看清楚了?”
沈渊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所谓的药王血脉免疫一切,是个笑话。是因为你娘替你扛了最毒的那一下。”
林清瑶浑身发抖。
愤怒、悲凉、震惊,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几乎握不住拳头。
“你……”她声音哑得像是吞了沙砾,“你留我性命,一直纵容我在宫里查案,就是因为这蛊?我是……先帝的解药?”
既然是双生蛊,那她体内的抗体,自然也能解先帝(或者继承了先帝蛊毒的沈渊)身上的毒。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棋”?
沈渊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又似乎夹杂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林清瑶,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他冷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晕,“朕要解毒,有一百种法子把你剁碎了炼药,何必留你在眼前晃悠?”
“那是为了什么?”林清瑶死死盯着他。
沈渊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那里有一道贯穿伤的旧疤,虽然淡了,但在他精壮的肌肉上依然显眼。
“朕留你,是因为十五年前。”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在北境围猎场,那个因为贪玩跑进禁苑,最后替朕挡了一支淬毒狼牙箭的傻丫头……是你。”
林清瑶一愣。
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松动。
七岁那年,她确实去过北境,也确实受过一次重伤,醒来后养母楚晚晴只说是她贪玩摔的。
原来……
那个被一群黑衣人围攻,躲在树洞里瑟瑟发抖的小哥哥,就是沈渊?
这剧情反转得简直离谱。
但这就能解释通了。
为什么这暴君杀人如麻,偏偏对她这个总是“大逆不道”的医官屡次网开一面。
这不仅仅是一笔政治交易,这里面,夹杂着一条命的人情债。
“所以……”沈渊闭了闭眼,似乎在压抑体内的剧痛,“别把朕想得那么不堪。这盘棋,朕虽然利用你,但还没想过要让你死。”
这算是……表白?还是某种别扭的解释?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且尴尬的时候。
“主人……”
墙角那边,一只浑身炸毛的小白狐一瘸一拐地爬了过来。
药灵刚才那一撞显然也不轻,这会儿还在晕头转向,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林清瑶脚踝上的伤口。
“那个……有件事我觉得得说一下。”
药灵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正在闭目调息的可怕男人,用心灵感应悄悄说道,“刚才那蝎子扑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心口那道用来封印蝎子的阵法纹路,虽然有点乱,但那个起笔的勾画习惯……是你娘亲手刻的。”
林清瑶猛地低头。
母亲刻的?
沈渊体内的封印,是母亲留下的?
也就是在十五年前那个祭坛之夜,母亲不仅救了她,还给年幼的沈渊留下了一道保命符?
“咚——咚——咚——”
殿外远处的更鼓声沉闷地响了三下。
三更天了。
也就是在这一瞬,窗外那遮天蔽日的“天狗”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残月。
乌云裂开一线。
一道清冷如霜的月光,像是一柄利刃,精准地劈开了黑暗,斜斜地照进了乾清宫。
光柱正好打在沈渊垂在床边的右手上。
随着刚才的剧烈动作,一件东西从他宽大的袖口滑落,正好掉在了那束月光里。
那是一枚青玉药匙。
但这枚药匙是残缺的,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了一半。
林清瑶的目光凝固了。
那半枚药匙的断口形状,竟然跟她锁骨下方那个一直被她当做胎记的红色印记,完全吻合!
严丝合缝。
就像是一把钥匙,终于找到了它的锁孔。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线。
药王转世、双生蛊、母亲的死、沈渊的毒、还有这枚被母亲临死前托付给沈渊的半枚药匙……
原来,开启这一切真相、甚至可能是开启药宗那个传说中“逆天改命”大阵的开关,一直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一人一半。
缺一不可。
此时,沈渊似乎是因为刚才强行逼出心头血而耗尽了精力,正闭着眼,眉头紧锁,呼吸沉重而紊乱,显然正在全力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
这是绝佳的机会。
林清瑶的心脏狂跳起来。
如果把这半枚药匙拿过来,贴在自己的胎记上,会发生什么?
是解开母亲留下的最后秘密?还是会直接引爆两人体内的双生蛊?
赌不赌?
林清瑶看了一眼地砖缝隙里尚未干涸的血迹,又看了一眼沈渊毫无防备(至少看起来毫无防备)的侧脸。
她慢慢抬起了那只并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纯粹的药王金光,悄无声息地向那枚青玉药匙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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