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弓着腰,手里那描金食盒稳得像是在这空气里扎了根。
“林医官,请吧。”
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子在阴暗角落里发酵许久的霉味。
林清瑶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左臂那种空荡荡的剧痛顺着神经末梢疯狂上窜,像是有人拿冰凿子正在那是断裂的经脉口上一凿一凿地敲。
血还在流,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滴答,滴答,跟漏壶似的在给她倒计时。
这就叫做现世报。
刚还在心里骂沈渊是个疯批,转眼自己为了救这疯批把自己整成了废人。
这买卖亏得连底裤都不剩。
她想站稳,可膝盖软得像两团棉花。
喉咙里的那股腥甜味儿死命往上翻,那是刚才强行施展禁术的反噬,五脏六腑都在抗议,在尖叫。
要是现在倒下去,别说沈渊体内的残蛊会因为失去压制而暴走,单是旁边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带刀侍卫,就能把她剁成肉泥当花肥。
不能晕。死也不能晕。
林清瑶狠狠咬了一下原本就烂了的舌尖,企图用新的疼痛来刺激即将罢工的大脑。
就在这时,那只原本死死扣住她手腕的大手,突然加重了力道。
不是要把她甩开,而是猛地往回一拉。
这一拉力道极大,林清瑶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整个人顺势栽倒,膝盖重重磕在龙榻边缘的硬木踏板上,疼得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陛下……”她虚弱地抬起头,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晃动的重影。
沈渊没理她。
这男人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仪?
头发披散,脸色惨白如纸,唯独那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两团鬼火在烧。
他一只手死死钳住林清瑶完好的右手腕,防止她滑下去,另一只手却突然抬起,五指成爪,猛地抓向自己的前襟。
“撕拉——!”
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染血龙袍,被他粗暴地撕开。
那一瞬间,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渊赤裸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
虽然瘦削,却肌肉紧实,只是此刻那胸口的位置实在太吓人——原本心脏跳动的地方,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里面隐约可见那道刚刚被林清瑶用血符焊死的裂痕,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而在那裂痕周围,原本应该蛰伏的龙纹,此刻却像是活过来一般,疯狂地游走、鼓胀,几乎要撑破皮肤。
他在干什么?这疯子不想活了吗?
林清瑶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就见沈渊突然把右手拇指送进了嘴里。
他没犹豫,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狠狠咬了下去。
殷红的帝王血瞬间涌出。
他盯着林清瑶那条废掉的左臂,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看一件被摔碎了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审视一盘即将满盘皆输的棋局。
“林清瑶。”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既然你敢断脉救朕,那朕就把这条命续给你。”
话音未落,他那根沾满鲜血的拇指,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猛地按在了林清瑶左臂那处断裂的“手太阴肺经”之上。
“滋——!”
这哪里是血,简直就是滚烫的岩浆!
林清瑶浑身剧烈一颤,瞳孔瞬间放大。
那一滴帝王血在接触到她伤口的瞬间,并没有融合,而是像是活物一样,顺着断裂的经脉居然逆流而上!
紧接着,沈渊的手指开始在她手臂上游走。
笔走龙蛇,力透肌理。
他在画符。
不是道家的符,也不是药宗的符。
那是……上古龙族用来修补破碎鳞片的“逆鳞纹”!
随着他手指的划动,沈渊胸口那些原本暴躁不安的龙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顺着他的手臂,源源不断地灌入林清瑶的体内。
如果说刚才断脉是钝刀子割肉,那现在就是把烧红的铁水直接灌进了血管里。
“沈渊……你停下……”林清瑶疼得冷汗如雨,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按住。
“别动。”
沈渊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显然这种以自身龙气为引的续脉之法,对他这个重伤之人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但他手下的动作没有停,反而更快了。
“那张玉简残页,朕看见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冰凉的耳廓上,带着一股血腥气,“药王嫁接皇脉,需以情为引,以痛为契……既然这契是你自己选的,现在想跑?晚了。”
最后一笔落下。
一道繁复而霸道的血金色纹路,赫然成型,深深烙印在林清瑶苍白的手臂上。
“轰——!”
一股磅礴浩大的热流,猛地在断裂的经脉处炸开。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萎缩、断裂的经脉,在这股霸道龙气的裹挟下,竟然开始强行生长、拉伸,然后像是一根根被烧红的铁丝,重新绞缠在一起!
这种“缝合”,没有任何麻药,完全是生生把肉长回去。
林清瑶终于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呼。
随着这一声痛呼,她的意识瞬间被拽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痛为契”的代价吗?
因为两人的血液和气息在此刻彻底交融,某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顺着这股连接,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
周围的场景变了。
不再是冰冷的皇宫大殿,而是一片冲天的火海。
热浪逼人,喊杀声震天。
那是……药宗灭门的那一夜!
林清瑶(或者说是幼年的她)躲在一个烧得焦黑的柜子里,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
大殿中央,尸横遍野。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手里举着一只造型古怪的青铜小鼎。
那是楚晚晴。
那时候的楚晚晴还很年轻,但那股子疯劲儿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师兄,既然你不肯把药王秘典交出来,那就别怪师妹心狠了。”
楚晚晴的声音在火海里显得格外尖锐。
她脚下踩着的一具尸体,正是林清瑶这一世的生父。
但此刻林清瑶的视角却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楚晚晴的手上。
那只青铜小鼎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赤色蝎子,正在疯狂啃噬着什么东西。
楚晚晴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骨片。
那骨片边缘发黑,显然是从活人身上硬生生剔下来的,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字——“渊”。
“这就是那个贱人的骨头?”
楚晚晴冷笑一声,两指捏着那枚骨片,在火光下晃了晃,“也就是因为这块带着龙气的贱骨头,才让那小杂种活到现在吧?”
“既然如此……”
她手一松。
那枚刻着“渊”字的骨片,就这样落入了满是毒蝎的鼎中。
“咔嚓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那一刻,柜子里的林清瑶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那种愤怒和恐惧并不是属于她的,而是……来自沈渊的共情?
不,不对。
画面里的楚晚晴突然转过头,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像是穿透了时空,直直地看向了现在的林清瑶。
“你在看什么?”
这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直接在林清瑶的识海里炸响!
“啊!”
林清瑶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
映入眼帘的,是沈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手还按在她的手臂上,那道新画的“逆鳞纹”已经隐没在皮肤之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而原本断裂的经脉,竟然真的……通了。
虽然还很脆弱,但那种空荡荡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充盈感。
林清瑶顾不上道谢,也顾不上行礼。
她反手一把扣住沈渊的手腕,指甲甚至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里,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还在微微颤抖。
“那骨头……”
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你母亲……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沈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那双原本正在审视她伤势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里面像是卷起了万丈风暴,黑得透不进一丝光。
他没有甩开她的手,也没有发怒。
只是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败。
“看来,这‘血契’不仅补了你的脉,还让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沈渊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大殿外飘落的雪花,没有一丝温度。
他慢慢抽回手,顺势理了理那件破烂的龙袍,遮住了胸口的伤痕。
“那不是什么骨头。”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血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那是朕生母的一截指骨。她死的时候,为了护住朕,被人活活剔下来的。”
林清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果然!
刚才记忆里的画面是真的!
“楚晚晴……”林清瑶咬着牙,这两个字像是嚼碎了的玻璃渣,“那天晚上,她在炼蛊。她把那块指骨……喂了蝎子。”
沈渊猛地抬眼,那目光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林清瑶脸上。
但他没有否认。
甚至,在那一瞬间的震惊之后,他的眼底竟然浮现出了一丝近乎于残忍的快意。
“原来如此。”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对话,“怪不得朕体内的毒怎么也清不干净,怪不得每逢月圆心口就像是有万虫噬咬……原来,朕的药引,就是朕母亲的骨血。”
这真相太过残酷,残酷到连林清瑶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毒医都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楚晚晴这个疯女人,竟然用沈渊生母的骨血炼蛊,然后种在沈渊身上,让他每活一天,都在受着母亲骨血化作的毒虫的折磨。
这不仅仅是杀人,这是诛心!
“沈渊。”
林清瑶深吸一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跟我养母脱不了干系。甚至……药宗灭门,也只是这盘棋里的一步。”
“朕知道。”
沈渊打断了她。
他慢慢直起身子,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属于帝王的压迫感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他伸出手,动作竟然带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温柔,轻轻替林清瑶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
但这温柔背后,是更加坚硬的决绝。
“林清瑶,你若真想查清楚当年是谁放的那把火,是谁把你变成孤儿,又是谁把朕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停在她的颈侧大动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就别再做这种自残的蠢事。朕的命,现在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棋手要是死了,这盘棋……朕找谁去下完?”
林清瑶看着他。
这个男人,明明心里已经恨得滴血,面上却还要装作是在谈论一笔生意。
但他刚才不惜耗费龙气也要救她,这笔买卖,早就超出了利益交换的范畴。
“陛下放心。”林清瑶冷冷一笑,眼底却也燃起了一团火,“臣女这条命硬得很,阎王爷那儿暂时还不收。既然这盘棋已经开局了,不把那个掀棋盘的人揪出来剁了喂狗,臣女死不瞑目。”
就在两人视线交汇,某种名为“同盟”实则更深的情愫在空气中发酵的时候。
“吱吱……”
一声极细微的叫声,突然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林清瑶袖口一动。
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狐狸,悄咪咪地探出了脑袋。
那是药灵。
这小东西平时除了吃就是睡,哪怕刚才林清瑶快死了它都没动静,这会儿却像是闻到了什么绝世美味一样,鼻子疯狂耸动。
它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此时正死死盯着沈渊刚才咬破的那根大拇指。
“主……主人……”
一道稚嫩却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直接在林清瑶的脑海里响起,“传音入密”是高阶灵兽的本事。
“这皇帝老儿不对劲啊……”
药灵的小爪子紧紧抓着林清瑶的袖口,那一对尖尖的狐狸耳朵抖得跟筛糠似的,“我在他的血里……闻到了你娘亲的味道。”
林清瑶浑身一僵,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你说什么?!”她在心里怒吼,“我娘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沈渊今年二十有三,这时间怎么可能对得上?”
“不是那个意思!”
药灵急得直挠头,“不是血缘那个味道!是……药引!他体内的龙脉里,封存着一道极强的药气,那是你娘亲独门的‘九转回魂针’留下的气息!绝对错不了!我都闻了一千年了!”
林清瑶的瞳孔瞬间地震。
母亲的独门针法?封存在沈渊的龙脉里?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在药宗灭门之前,甚至是更早的时候,母亲就已经见过沈渊,并且在他体内留下了一道保命的底牌?
甚至……这道底牌,就是为了对抗楚晚晴那个疯女人?
还没等她细想,大殿内的光线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那种天黑的暗,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原本还能透过窗纸看到的月光,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口彻底吞噬。
整个乾清宫,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沈渊心口的那道伤,在黑暗中亮起了诡异的红光。
“呜——”
殿外狂风骤起,吹得窗户哗哗作响。
“月蚀……全食了。”
沈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猛地捂住胸口,那里,刚刚被林清瑶压下去的赤蝎纹身,此刻竟然再次浮现。
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纹身。
在那暗红色的光芒中,一只通体赤红、背生双翼的蝎子虚影,正在一点一点地……凝成实体。
它的尾针高高扬起,正对着沈渊的心脏,蓄势待发。
“林清瑶……”
沈渊痛苦地弯下腰,“看来,这局棋……那个女人要提前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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