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会在一种相对融洽的氛围中接近了尾声。
沈怀儒做总结发言，再次表扬了林向阳肯动脑筋、善于学习的精神，并鼓励他继续努力。
散会后，两位技术员又拉着林向阳问了几个关于那张草图细节的问题，林向阳都一一耐心解答。
等到众人都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沈怀儒和林向阳两人时，沈工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一些，他走到林向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有些深沉：
“向阳，今天……受委屈了。”
林向阳连忙摇头：“没有，沈工。领导问清楚情况是应该的。”
沈怀儒看着他，目光深邃，低声道：“厂子里，人多，嘴杂，有些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年纪还小，有些风浪，能不沾就别沾。记住，对你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学好知识。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厂内存在的派系和纷争，也包含了真切的关怀和告诫。
林向阳心中感动，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沈工。谢谢您。”
“嗯，”沈怀儒点点头，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本薄薄的、封面有些磨损的技术手册，塞到林向阳手里，“这两本基础读物，你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写信到技术科给我。”
这不仅仅是赠书，更是一种承诺和庇护的暗示。
林向阳接过书，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
“谢谢沈工！我一定认真看！”
离开技校小红楼，走在机械厂宽阔的主路上，林向阳的心情复杂难言。
虽然成功化解了开场危机，并凭借一个“小发明”赢得了认可，但他清楚地知道，马科长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钱叔背后的阴影依旧笼罩，那张交出去的假图纸更像一颗定时炸弹。
沈工的赏识和庇护是宝贵的，但也不可能事事护他周全。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他摸了摸书包里那两本沈工赠送的手册，又想起怀中那张赋予他有限通行权的出入证。
这张证，是机遇，也是旋涡的中心。
他抬头望向机械厂高耸的烟囱和庞大的厂房群，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
就在他思绪纷飞，即将走到厂门口时，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帽子的年轻工人似乎无意中从他身边快步走过，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对不住。”那工人低声道歉，脚步未停。
林向阳下意识地说了声“没关系”，却感觉手心里被塞入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纸团。
他心中猛地一跳！迅速握紧拳头，将纸团攥在手心，脸上不动声色，继续朝厂门口走去。
脚步沉稳，但内心却已掀起波澜。
是谁？
在这戒备森严的机械厂内，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这纸团里，又会是什么内容？
是新的警告？
是“眉疤男”的指令？还是……另一股未知势力的触角？
刚刚稍有平复的心绪，再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纸团搅动起来。
走出厂门，重新沐浴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林向阳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无处不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过来。
他没有立刻打开纸团，而是将其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一团沉默的、却可能引爆一切的火焰，迈开了回家的脚步。
身后的机械厂大门，仿佛一只巨兽的口，刚刚将他吐出，却又似乎有无形的丝线，从其中伸出，悄然缠绕上了他的脚踝。
手心里那个硬硬的纸团，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林向阳的神经。
他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地走出红星机械厂那气势恢宏的大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身后，那高耸的烟囱、轰鸣的厂房、以及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技校小红楼，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随着他一起，被带出了这扇门。
冬日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街道上，却驱不散他心底不断积聚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刻意绕了一段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行人稀少的死胡同。
背靠着冰冷斑驳的砖墙，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胡同口，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缓缓摊开了紧握的、已经微微汗湿的手掌。
那个被攥得有些皱巴巴的纸团，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张很普通，是厂里常见的便签纸，边缘粗糙。
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是用那种随处可见的、笔尖粗劣的钢笔书写，字迹歪斜而用力，仿佛书写者刻意掩盖着本身的笔锋：
“柴油机图，瑕疵甚多，恐非诚意。年少聪慧，当知怀璧其罪。若欲安稳，三日后午时，城隍庙后街，‘老茶棚’一晤。独来。”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向阳的眼底，刺入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果然！果然是冲着他那份假图纸来的！
“瑕疵甚多，恐非诚意”——对方果然看出了图纸中的问题！
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他那套“自学摸索、学识有限”的说辞！
这意味着，他之前险之又险的应对，仅仅只是争取到了时间，却并没有打消对方的怀疑，反而可能激起了他们更深层次的探究欲！
“怀璧其罪”……这四个字更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对方是在明确地告诉他：你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真实的“璧”还是他们以为的“璧”），不交出来，或者不合作，你和你的家就别想安稳！
而最后的地点和“独来”的要求，则将这次“邀约”的险恶本质暴露无遗。
城隍庙后街那片区域鱼龙混杂，“老茶棚”更是个早已半废弃的偏僻地方。
对方选择那里，显然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要与他进行一场不受外界干扰的、“开诚布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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