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夜晚，明都下起了雨。
秋雨不大，但很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顶和窗户。街道上的灯火在雨幕中晕开，变成模糊的光团。行人匆匆走过，撑着伞，或者用衣服遮着头，消失在巷口。
古月娜站在窗边，看着雨中的城市。
她的手心里握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那是今天下午收到的，通过旅馆老板娘转交的。徽章很朴素，只是一个简单的圆形，正面刻着一把剑和一本书交叉的图案。
剑与书。
武力和知识。
改革派的标志。
随徽章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城西旧仓库区，七号仓库，子时。」
没有署名，但古月娜知道是谁送来的。
林晚，或者……李将军。
“你决定去吗？”云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古月娜转过身。云闲坐在桌边，面前摊开着一张明都的地图。她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最终停在了城西的位置。
“那里是明都的旧工业区，二十年前就废弃了。”云闲说，“现在主要是仓库和贫民窟。鱼龙混杂，适合秘密会面。”
“也适合埋伏。”古月娜说。
云闲抬起头看她：“你担心是陷阱？”
“不。”古月娜摇头，“如果是陷阱，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方式。但我担心……有人跟踪，或者泄露消息。”
她把徽章放在桌上，银色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但他们既然邀请了，我就得去。”她说，“这是了解改革派真正想法的机会。”
云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
古月娜有些意外：“太危险了。如果出事……”
“如果出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云闲打断她，“而且，我的能力……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有用。”
古月娜看着她。
云闲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很坚定。古月娜知道，她已经决定了。
“好。”古月娜最终说，“但我们得做些准备。”
子时前一个时辰，她们离开了旅馆。
雨还在下，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她们穿着深色的斗篷，戴着兜帽，在雨幕中快速穿行。古月娜把魂力收敛到极致，几乎不散发任何气息。云闲则更彻底——她仿佛融入了周围的夜色，如果不是刻意去感知，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城西离旅馆所在的城区很远，她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越往西走，周围的建筑越破败。曾经繁华的工厂和仓库，如今只剩下残破的外壳。窗户破碎，墙壁斑驳，杂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里长出来。偶尔能看见一些流浪汉蜷缩在屋檐下，或者在废弃的建筑里生火取暖。
这里是明都的阴影面，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七号仓库在一排仓库的尽头，是一栋两层高的砖石建筑。门已经锈蚀了，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情况。
古月娜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
仓库周围很安静，只有雨声。她释放出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感知周围的环境——没有埋伏，没有陷阱，仓库里也只有三个人的气息。
三个，都是魂师。实力不弱，但也不特别强。
“进去吧。”她对云闲说。
两人推开锈蚀的铁门，走了进去。
仓库里很暗，只有几盏魂导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木箱和麻袋。
三个身影站在仓库中央。
古月娜认出了其中两个——林晚，还有那天在议会大楼前出现的李将军。第三个人是个年轻女子，穿着朴素的长裙，气质文静，古月娜没见过。
“古姑娘，云姑娘，你们来了。”林晚迎上来，脸上带着微笑，但眼神里有一丝紧张。
李将军对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的目光在云闲身上停留了片刻，显然对这个一直沉默的银发女子很感兴趣。
“这位是苏瑾。”林晚介绍那个年轻女子，“明都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也是……我们的同志。”
苏瑾对古月娜和云闲微微鞠躬，动作优雅，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庭出身。
“感谢你们愿意来。”李将军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我知道这里条件简陋，但……安全第一。”
古月娜点点头：“理解。那么，今天找我们来，是想谈什么？”
李将军和林晚对视了一眼。
林晚开口：“古姑娘上次提出的……那个提议。我们认真考虑过了。”
“结论是？”
“我们愿意接受。”林晚说，但马上补充，“但有条件。”
古月娜并不意外。改革派不会轻易把命运交给一个陌生的势力，即使这个势力看起来很强大。
“什么条件？”
这次是李将军回答：“第一，我们必须确认，寂静领域确实有它宣称的那种力量。第二，我们必须明确，监督的范围和时限。第三……我们需要知道，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关键。
古月娜想了想，说：“第一个问题，我可以证明。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
她看向云闲。
云闲轻轻点头，然后伸出手。她的掌心浮现出一团柔和的光，光中隐约能看到复杂的符文在流转。
“规则印记。”云闲平静地说，“寂静领域的核心。拥有它，意味着被寂静领主认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动规则之力。”
她手掌一握，光芒消失。
“但这只是象征。真正的力量……当需要展示时，自然会展示。”
李将军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感受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虽然很微弱，但层次极高，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好。”他点头，“第二个问题呢？”
“监督的范围限于明都及周边区域，时限……直到新的议会选举完成，新政府稳定运行。”古月娜说，“具体细节可以进一步商讨。”
“那第三个问题呢？”林晚问，“你们的最终目的？”
古月娜沉默了很久。
仓库里很安静，只有雨声从屋顶传来，滴滴答答。
“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她最终说，“一个人类和魂兽能够共存的世界，一个强者不能肆意欺凌弱者的世界，一个……每个人都有机会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世界。”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林晚和李将军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很多答案——扩大势力范围，获取资源，甚至统一大陆。但这样一个……理想主义的答案，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人类和魂兽共存？”李将军皱眉，“古姑娘，你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不切实际吗？”
“我知道。”古月娜点头，“但我仍然相信，这是可能的。”
她顿了顿：“而且，这不正是改革派的目标之一吗？改变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如果新秩序只是把压迫者换成另一批人，那有什么意义？”
李将军沉默了。
他看向林晚，林晚也看向他。两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苏瑾忽然开口：“古姑娘，您刚才说……魂兽。您对魂兽了解多少？”
古月娜看向她。
这个年轻女子的眼神很清澈，没有敌意，只有好奇。
“比你想象的要多。”古月娜说。
“那您知道，魂兽是怎么看待人类的吗？”苏瑾继续问，“我是说，那些有智慧的魂兽，那些万年魂兽，十万年魂兽。”
古月娜的心脏轻轻一跳。
这个问题……她太熟悉了。
“有的仇恨，有的恐惧，有的……想要理解。”她轻声说，“就像人类对魂兽的态度一样，复杂而矛盾。”
苏瑾点点头，没有再问。
李将军重新开口：“古姑娘，你的理想……很宏大。但现实是，我们现在连明都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改革派的处境很艰难，保守派正在加紧打压。如果短期内没有突破，我们可能……撑不了多久。”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古月娜能理解。作为军方将领，他承受的压力可能比任何人都大——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敌人，还要应对内部的倾轧。
“你们需要什么？”她问。
“时间。”李将军说，“我们需要时间，让更多的人了解改革的必要性，让温和派倒向我们，让平民支持我们。但现在……保守派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他顿了顿：“我收到消息，议会正在准备一份‘城市安全法’草案。一旦通过，他们就能以‘维护安全’为名，逮捕任何他们想逮捕的人，取缔任何他们想取缔的组织。”
林晚补充：“包括明都大学，包括改革派的所有据点，包括……我们每一个人。”
古月娜皱起眉头。
“草案什么时候表决？”
“下周。”李将军说，“如果表决通过，改革派就完了。我们会被一网打尽，几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仓库里再次陷入沉默。
雨声更大了，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安。
“所以你们希望……”古月娜说。
“我们希望，在表决之前，能有某种……‘意外’。”李将军的声音压得很低，“让草案无法通过，或者至少推迟。”
古月娜明白了。
他们想借外力，干预议会的立法进程。
这很危险，一旦暴露，就是叛国罪。但如果不做，改革派就可能覆灭。
进退两难。
“什么样的意外？”云闲忽然开口。
李将军看向她：“我们还在考虑。但最直接的方法是……让一些关键的议员，无法出席表决。”
“暗杀？”古月娜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李将军立刻摇头，“我们不会做那种事。但……让他们生病，或者遇到一些‘麻烦’，暂时离开明都，还是可以的。”
他的眼神很复杂，显然也不喜欢这种手段，但别无选择。
古月娜想了想：“如果只是让他们暂时缺席，我有办法。”
所有人都看向她。
“什么办法？”林晚问。
“一种……无害但有效的魂技。”古月娜说，“可以让目标在一段时间内精神恍惚，无法集中注意力，但不会造成永久伤害。”
她没说那是银龙王的天赋能力之一——精神干扰。以她现在的实力，即使只动用极小的一部分，也足以让普通魂师在几天内浑浑噩噩。
李将军的眼睛亮了。
“能控制范围吗？只针对特定的几个人？”
“可以。”古月娜点头，“只要知道他们的长相，或者有他们的随身物品。”
李将军和林晚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希望。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古月娜继续说，“推迟表决，只能争取时间。真正解决问题，还是要靠争取更多的支持。”
“我们知道。”林晚说，“只要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能发动一场舆论攻势，让平民了解草案的危害。到时候，就算议会强行表决，也要考虑民意的反弹。”
古月娜点点头。
这还比较靠谱。利用舆论，而不是单纯的武力对抗。
“那么，”她说，“需要‘生病’的议员，有名单吗？”
李将军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古月娜。
上面写着五个名字，还有简单的信息——住址，常去的地方，实力等级。
古月娜扫了一眼，都是魂圣以上的魂师，但在她面前，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三天内。”她说，“他们会‘病倒’，持续一周。”
李将军松了口气。
“谢谢。”他说，然后顿了顿，“作为回报，我们会尽快推进与寂静领域的合作。等这次危机过去，我们就正式公开谈判。”
古月娜点点头。
这很公平。各取所需，各尽所能。
又聊了一些细节后，会面结束了。
李将军和林晚先离开，确认外面安全后，古月娜和云闲才离开仓库。
雨还在下，但小了一些。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古月娜一直沉默。
“你在想什么？”云闲问。
“我在想……我们做的对不对。”古月娜轻声说，“用这种手段干预人类的内政，算不算违背了‘不干涉’的原则？”
云闲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干预，改革派可能覆灭，保守派会继续压迫平民，明都可能陷入更深的黑暗。如果你干预，改革派有机会争取时间，可能推动真正的改变。”
她顿了顿：“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选择。而你选择了……你认为更好的那个选项。”
古月娜苦笑。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一旦踏出这一步，以后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完全卷入其中。”
“那你会后悔吗？”
古月娜沉默了很久。
雨滴打在斗篷上，发出细密的声音。
“不会。”她最终说，“即使会卷入，即使会艰难，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尝试改变。”
云闲看着她，然后轻轻点头。
“那就走下去。”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古月娜心里一暖。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复杂的局势里，有一个人愿意陪她走下去……这让她感到安心。
回到旅馆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老板娘已经睡了，大堂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古月娜和云闲轻手轻脚地上楼，回到房间。
古月娜没有立刻睡。
她站在窗边，看着雨中的明都。
城市在沉睡，但暗流在涌动。在这宁静的表象下，一场无声的交锋正在进行。
而她，已经踏入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拿出李将军给的那张名单，古月娜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和信息。
五个议员，都是保守派的中坚力量。他们的“病倒”，会给改革派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但这也意味着，她和云闲正式介入了明都的权力斗争。
没有回头路了。
古月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精神力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明都。她锁定了名单上的第一个目标——一个住在城东豪宅区的魂斗罗。
找到了。
距离很远，但对银龙王的精神力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古月娜轻轻一动意念。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神波动，跨越半个城市，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豪宅的卧室里，正在熟睡的魂斗罗忽然皱了皱眉，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他不会有任何察觉，但明天早上醒来时，会感到莫名的疲惫，精神无法集中。这种状态会持续一周，足够错过议会的表决。
一个，完成。
古月娜转向第二个目标。
就这样，在寂静的雨夜中，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一场无声的干预悄然进行。
没有惊天动地的魂技，没有刀光剑影的战斗。
只有精神力的微澜，在夜色中荡漾。
这就是银龙王的方式——优雅，精准，悄无声息。
当古月娜完成第五个目标时，天已经快亮了。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她睁开眼睛，感到一丝疲惫。连续远距离施展精神干扰，即使对她来说也是消耗。
但值得。
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进来。
雨后清晨的明都很美，远处的建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街道干净湿润，偶尔有早起的行人走过。
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古月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今天，五个议员会“意外”病倒。
明天，改革派会发动舆论攻势。
下周，议会表决会被推迟。
然后……真正的较量，才会开始。
她关上窗户，回到床上。
需要休息一会儿，为接下来的战斗储备精力。
闭上眼睛前，古月娜想起云闲的话——
“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
对，总得有人去做。
而她，愿意成为那个人。
即使前路艰难，即使充满未知。
因为这是她选择的路。
是她作为银龙王，作为古月娜，必须走的路。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明都的未来，正在这一天，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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