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军在岭南的绿色地狱中苦苦挣扎,士兵阿山们靠着发霉的米粒和对故乡的残存记忆勉强支撑时,远在咸阳的帝国中枢,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前线如同无底洞般吞噬着人力物力,却进展缓慢,甚至不断倒退。秦始皇嬴政,那位习惯于以雷霆万钧之势解决问题的帝王,在听取了艰难的军情汇报后,意识到对付这片瘴疠之地,光靠军队的勇武远远不够。必须解决那个最根本的瓶颈——后勤。
一道新的、同样充满雄心的诏令从咸阳发出:开凿一条人工运河,沟通湘江与漓江,从而将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连接起来!如此一来,来自帝国腹地(主要是长江中下游)的粮草、兵员、器械,就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直接运抵岭南前线,彻底摆脱陆路转运的噩梦般的损耗与延迟。
这个近乎异想天开的任务,落在了一位名叫史禄的水工(水利工程师)肩上。史禄并非声名显赫的将领,他更像一个沉默的工匠,整日与水平仪、测量杆和繁复的图纸打交道。但他拥有那个时代最顶尖的工程智慧和一颗不畏艰难的匠心。
史禄带着他的团队,深入湘桂走廊的崇山峻岭,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勘察。他需要找到湘江和漓江支流之间距离最近、水位落差最小、且地质条件相对可行的连接点。这绝非易事。两条江河虽近,却分属不同水系,湘江北去入长江,漓江南流属珠江,其间山岭阻隔,水位也有差异。
最大的技术难关,就在于如何解决这水位落差,让船只能够平稳“翻山”。直接开挖一条平缓的渠道?那工程量将大到无法想象,且会破坏大量农田村舍。史禄苦思冥想,最终,他决定采用一种在当时堪称巧夺天工的技术——“陡门”,也就是后来船闸的雏形。
他的设计是:在运河的关键段落,相隔一定距离,修建一系列可以启闭的“斗门”(单门或简单的双门)。当船只需要上行时,关闭后方陡门,打开前方陡门,让水流涌入抬升水位,船只便可逐级“爬”上高地;下行时则反之,通过控制水量让船只逐级“下降”。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计算和对水位的精准控制。
在岭南前线,副帅赵佗第一时间获悉了开凿灵渠的计划。与主帅屠睢的纯军事头脑不同,赵佗更具战略眼光和政治智慧。他立刻意识到,这条水道一旦打通,将不仅仅是解决当前补给困境的救命稻草,更是未来彻底掌控、经营岭南的生命线和大动脉!他毫不犹豫地成为了灵渠工程在军方最坚定的支持者。
“屠睢将军,”赵佗试图说服他的上司,“灵渠若成,我大军粮饷兵员可直达腹地,再无匮乏之忧!此乃根治我军困境之上策!远比我们在此与越人、与丛林空耗要强!”
屠睢正为战事胶着、损兵折将而焦头烂额,闻言大为光火,他将马鞭狠狠抽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开渠?那要耗费多少时间?多少人力?眼下战事吃紧,正需将士用命之时,却要分兵去挖土方?简直是本末倒置!放着眼前的敌人不打,去侍弄一条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通水的破河沟?赵佗,你莫不是被越人打怕了,想找借口避战?”
赵佗心中叹息,但态度依旧坚决:“将军,此乃陛下诏令!且此渠之利,关乎南征全局,关乎万千将士性命!末将愿亲自协调部分军士,参与工程,绝不耽误防务!”
一方面是朝廷严令,一方面是赵佗的坚持(以及他背后可能代表的朝廷意向),屠睢纵然满心不愿,也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但依旧抽走了大部分精锐部队,只同意调拨一些次等的役卒和伤病初愈的士兵去“帮忙”,其中就包括腿伤刚好、走路还有点跛的阿山。
于是,在史禄的精心规划和赵佗的全力支持下,灵渠工程在湘桂边境的青山绿水间艰难开工了。
阿山和一众被调来的士兵、以及征发的当地民夫,成了这条未来“黄金水道”的建设者。工作环境比丛林作战好不了多少。同样是湿热难当,蚊虫肆虐,而且劳动强度极大。他们要用最原始的工具——锄头、镐头、箩筐,甚至双手,去开挖坚硬的土石,搬运沉重的物料。
阿山挥汗如雨,他觉得自己从一名战士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苦力。每天重复着挖掘、抬土的机械动作,手上的老茧磨破了又长出新的。偶尔,还会有小股越人前来骚扰,向工地发射冷箭,或者破坏已经修好的部分堤岸,让大家疲于奔命。
“娘的,在北边修长城,来南边挖水沟,咱当兵的,净干这苦力活了!”阿山一边奋力铲土,一边对旁边的同伴抱怨。
“知足吧,阿山哥,”那同伴苦中作乐,“至少在这儿,被箭射中的几率比在林子里小点,也不用担心踩到竹签陷阱。就是这鬼天气,忒难受!”
总工程师史禄并非高高在上的指挥者。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上,满身泥浆,和工匠、士兵们一起研究难题。哪里需要调整渠线以避开坚硬的岩石,哪里需要加固堤岸防止崩塌,尤其是那关键的“陡门”该如何设计建造才能经久耐用、启闭灵活……他都亲力亲为。他那专注而务实的态度,渐渐赢得了这些粗犷军汉们的尊重。虽然他话不多,但每当他用木棍在地上画出复杂的图形,解释如何利用水位差时,连阿山这样的大老粗都会暂时忘记疲惫,凑过去似懂非懂地看个热闹。
工程并非一帆风顺。一次山洪暴发,冲毁了刚刚筑好的一段渠堤;一次陡门基础不稳,在测试时轰然垮塌……每一次挫折都意味着心血白费,工期延误。但在史禄的坚持和赵佗的后勤保障下,工程一次次重新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
岁月在开山的钎声和号子声中悄然流逝。数年光阴,弹指而过。无数人将血汗甚至生命留在了这条蜿蜒的渠道旁。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所有工程宣告完工。湘江之水,按照史禄的设计,一部分被引入这条人工开凿的渠道,流过那些巧妙的“陡门”,缓缓注入漓江的支流!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赵佗亲自到场,连一直对此不以为然的屠睢,也被拉来观礼。第一批满载着粮食和军械的船只,从湘江上游驶来,在众人紧张而期待的注视下,缓缓驶入灵渠入口。
船只在水流的推动下前行,当遇到水位落差时,前方的陡门缓缓关闭,后方的陡门开启,水流涌入,船体在闸室内平稳上升……待水位与前方齐平,前方陡门打开,船只再次悠悠前行……如此反复,竟然真的如同爬楼梯一般,顺利通过了曾经的天堑!
当那支小小的船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漓江水系,并向着岭南前线方向驶去时,整个工地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许多参与建设的士兵和民夫,包括阿山在内,都激动得流下了热泪。他们看着自己用双手“搬”出来的河水,托举着帝国的补给,驶向远方,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压倒了多年的艰辛。
灵渠,这条凝聚了无数智慧与血汗的人工奇迹,终于通航了!
消息传到前线,苦苦支撑的秦军士气大振。源源不断的补给通过这条新生的水道运来,极大地缓解了军粮短缺和物资匮乏的局面。这条渠,不仅拯救了陷入困境的南征大军,更在其后两千多年的岁月里,成为了沟通中原与岭南最重要的水上走廊,极大地促进了岭南地区的开发与民族融合,其功绩,远超一场单纯的军事征服。
然而,灵渠的通航,并未立即改变前线所有的困境,尤其是那位依旧迷信武力的主帅屠睢的心态。补给问题的缓解,反而可能助长他采取更激进军事行动的决心,而这,将把他和他的部队,带入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喜欢天下一帝秦始皇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天下一帝秦始皇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