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缝内狭窄、幽深，寒冷刺骨，但比起外面永霜回廊那冻结灵魂的极寒和眼球虫群的嘶鸣，这里已是难得的喘息之地。黑暗浓稠，只有从裂缝入口透进的、被冰层折射扭曲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几个模糊的身影轮廓。空气里血腥与焦糊味混杂，还有净除派军官身上那股特殊的、带着微酸的能量液气味。
军官瘫软在冰冷的冰面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冰碴。伊莉雅包扎完腿伤，冰蓝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寒星，锁定着他。王二二靠在对面的冰壁，默默调息，肋下旧伤和之前的消耗让他脸色发白，但眼神依旧沉静锐利，留意着军官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和外面的动静。李默将昏迷的派蒙小心安置在相对平整的角落，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料盖在她身上，自己则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但耳朵竖起，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我叫哈尔，第七净化序列，第三侦察小队……队长。”军官哈尔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后的麻木，“奉命……探索‘永霜回廊’，绘制信标外围地图，评估‘影蚀’活性……为‘净化之影’大人的最终行动……做准备。”
“净化之影？”王二二眼神一凝。这称呼，与“毒吻”提及的上级吻合。
“是……是‘净除派’在‘彼岸原’及周边星域的最高指挥官……神秘，强大……我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所有命令……都通过加密信道和‘影之种’直接下达。”哈尔提到“影之种”时，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说信标布防，还有‘影蚀’。”伊莉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冰冷地切入重点。
哈尔打了个寒噤，不敢再看她，语速加快，仿佛要将知道的全部倾倒出来，换取一丝生机：“信标……‘群星’，主体被‘永寂冰’和古代力场包裹，常规手段无法进入。外围分三层。”
“外层，是‘镜之间’和‘棱光回廊’。‘镜之间’是冰晶迷宫，布满视觉陷阱和空间折射，走错一步就会被困死，或者触发古代防御机制——冰爆、霜针、还有……能冻结灵魂的‘静滞力场’。‘棱光回廊’更危险，那里的冰能将能量攻击折射、增强、反弹，我们有两支小队……全灭在那里，自己人打自己人……”他脸上露出后怕。
“中层，是‘星骸庭院’。那里……有东西。不是冰，也不是机械。像是……凝固的星光，破碎的星图，还有……沉睡的古代构造体。但它们大多被‘虚无’残留污染，或者被‘影蚀’的力量侵蚀，变成了……怪物。我们的侦察只到庭院边缘，损失惨重，只远远看到信标核心塔的基座……”
“内层，就是信标核心塔区域。被最强的‘秩序迷锁’和‘虚无残响’笼罩。‘影蚀’……就在那里。它……”哈尔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眼中恐惧更甚，“它不完全是怪物。它曾经是信标的守卫，最高级的‘星穹守卫’之一。但被‘净化之影’大人用……用‘影之种’和某种从‘虚无’中提取的禁忌力量污染、侵蚀了。现在，它是信标核心区最恐怖的看守，同时也是……‘净除派’在此地的‘眼睛’和‘武器’的一部分。它能操控部分永寂冰，在冰中潜行，神出鬼没，攻击带着强烈的精神侵蚀和灵魂冻结……我们一支十二人的精英突击队，带着重型装备进去，只传回三秒的惨叫和画面……就全没了。”
“弱点。”伊莉雅追问。
“弱点……”哈尔吞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它本体似乎惧怕极高浓度的秩序能量，或者……某种特殊的、温暖的生命力冲击。但它大部分时间与永寂冰和信标的混乱能量场融为一体，很难被直接攻击到核心。而且，它能吸收攻击它的能量，转化为自身的寒冰与侵蚀力。我们试过能量中和弹、精神干扰波、甚至小范围熵增炸弹……效果都不大。唯一一次让它受创的记录，是它试图吞噬一名携带了高纯度‘星语者共鸣核心’碎片的队员时，那碎片自爆，引发了小范围的空间紊乱，让它暂时显形并僵硬了几秒……但那名队员也……”
星语者共鸣核心？王二二心中一动，摸了摸怀中那枚已与自身印记融合的碎片。伊莉雅也瞥了他一眼。
“还有，”哈尔补充道，声音更低，“‘影蚀’似乎对‘织网者’的印记有特殊的反应……不是畏惧，更像是……憎恶与渴望。有印记的人靠近，可能会提前惊动它，也可能……吸引它优先攻击。我们小队里有个混血儿，据说祖上有微薄的印记血脉，进入中层后没多久，‘影蚀’就主动出现了……”
王二二和伊莉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解释了他们为何刚进入永霜回廊附近，就感到被窥视，以及钥匙碎片的警示。
“你们绘制的地图，布防图，还有进入内层的方法。”王二二沉声道。
哈尔挣扎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巴掌大小、沾满血污的金属方盒，递了过来。“数据……在这里。‘霜迹’记录仪，用我们的生物密钥和权限码才能打开。里面有我们探索过的区域地图、陷阱标记、能量读数，还有……我们推测的、相对安全的几条路径，以及‘镜之间’的几个已知安全节点坐标。进入内层的方法……我们没有。但记录仪里有一段从被摧毁的古代信息终端里抢救出来的残缺指令，提到想要安全通过最内层的‘秩序迷锁’，需要……‘三晶共鸣于星穹之下，以心火映照真实之路’。我们……不明白意思。”
“三晶共鸣……”李默喃喃重复，看向王二二。这和他们从“冰语者”挂坠中听到的片段吻合。
王二二接过金属方盒，触手冰凉。他没有立刻尝试打开，而是继续问：“‘净除之影’的最终行动是什么？什么时候？”
哈尔摇头：“不……不知道具体。只有高层指挥官知晓。但……从物资调配和人员集结看，大概在……三十个标准日内。目标……肯定是彻底控制或摧毁‘群星’信标，获取里面的东西，或者……阻止别人获取。”他看了一眼王二二和伊莉雅，意有所指。
三十日。与“晨曦之辉”的倒计时相近。时间紧迫。
“最后一个问题，”伊莉雅上前一步，冰蓝的眼眸死死盯住哈尔，“‘冰语者’的庇护所，‘永霜回廊’深处的‘凝露之庭’，是不是你们发现的？是不是你们带路，让‘净除派’的主力摧毁了那里？”
哈尔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伊莉雅得到了答案。她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冰缝内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度。她没有暴怒，没有哭泣，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冰蓝弧刃，刃尖对准了哈尔的咽喉，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我是谁。”
“不……不要杀我！我……我只是听命行事！是‘毒吻’大人！是她逼我的！她抓了我的家人！我如果不从，他们都会死！”哈尔崩溃了，涕泪横流，挣扎着向后蜷缩，“我……我可以带路！我知道‘毒吻’在信标外围的一个临时指挥所位置！我知道他们的通讯频率和巡逻间隙！饶我一命！我愿意做任何事！”
“毒吻也在附近？”王二二眼神一厉。
“是……是的！她负责信标外围的清剿和侦查！‘影蚀’的污染实验，也是她在主导！她就在‘镜之间’外围的某个冰窟里，那里有我们的前进基地！我可以带你们去！”哈尔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语无伦次。
伊莉雅的刃尖没有丝毫颤抖，冰蓝的眼眸中倒映着哈尔绝望扭曲的脸。老师、同窗、那个宁静的、藏匿在冰晶花丛中的小小庭院……废墟、火光、霜骸冰冷的铁足……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在她胸中凝聚。
“伊莉雅。”王二二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冰缝内几乎凝固的杀机，“他的命，现在还有用。”
伊莉雅的手，微微一顿。刃尖距离哈尔的咽喉，只有一寸。
“带路，情报，验证。之后，他归你处置。”王二二平静地说，目光与伊莉雅冰冷燃烧的眸子相对，“但现在，我们需要他脑子里的地图，需要他活着走过‘镜之间’。仇恨需要鲜血偿还，但不要让它在错误的时机，蒙蔽你的判断，葬送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复仇的机会。”
伊莉雅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冰蓝的眼眸中，杀意与理智疯狂交织。最终，那几乎要溢出的、冻结一切的恨意，被她强行压下，化作更深沉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冰冷。她没有收回弧刃，但刃尖微微偏离了哈尔的咽喉，抵在了他的肩胛骨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废掉他一条胳膊。
“你最好祈祷，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带的路每一步都正确。”她的声音，比永寂冰更冷，“否则，你会比落在那些虫子嘴里，凄惨一万倍。”
哈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王二二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李默和派蒙。李默已经勉强打起精神，正试图用那枚修复了一点的能量晶石，给派蒙维持一点微弱的体温。派蒙依旧昏迷，小脸苍白，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光翼上的橙红纹路极其缓慢地闪烁着，仿佛在沉睡中自我修复。
“她怎么样？”
“生命体征稳定，但能量透支太严重，精神也受了冲击。短时间内很难恢复战斗力。”李默忧心忡忡，“这‘永霜回廊’的环境对她的‘温暖’力量压制太大，消耗是外面的数倍。刚才的爆发……恐怕伤到了本源。需要安全温暖的环境静养，或者……非常高阶的、温和的生命能量补充。”
王二二沉默。这里没有安全温暖的环境，高阶生命能量更是奢望。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派蒙冰凉的小手，将一丝最为平和的秩序之力，混合着怀中钥匙碎片中那融合后的、略带温润的气息，缓缓渡了过去。他能感到，派蒙体内那微弱的希望火种，如同风中的残烛，贪婪地吸收着这点能量，光芒似乎稳定了一丝。
“钥匙碎片……或许能帮她稳定。”王二二对李默说，“你尝试用那个‘霜迹’记录仪，结合伊莉雅的挂坠和我们碎片的信息，整合出一条最安全的，前往信标内层的路径。重点标注‘镜之间’的安全节点和‘棱光回廊’的可能漏洞。哈尔的命，暂时挂在他提供的地图和带路上。”
李默重重点头，接过金属方盒和伊莉雅递来的菱形挂坠，又连接上自己那个破烂终端，开始紧张地工作。他需要先破解记录仪的权限（哈尔提供了生物密钥和权限码），然后比对三方信息，这需要时间。
王二二走到裂缝入口附近，侧耳倾听。外面一片死寂，眼球虫群似乎没有追来，或者被冰崩暂时挡住了。但永霜回廊本身的危险，无处不在。他必须保持警惕。
伊莉雅依旧用弧刃抵着哈尔，坐在不远处，闭目调息，但浑身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冰刃。冰缝内，只剩下李默操作仪器的细微声响，哈尔压抑的喘息，以及派蒙偶尔发出的、细弱的梦呓。
“蛋糕……好大的……会发光的蛋糕……别跑……”派蒙在昏迷中嘟囔，小眉头皱着，仿佛在梦里追逐什么美味却抓不到的东西。
这细微的、充满她风格的梦话，让冰冷肃杀的冰缝内，多了一丝荒谬的生气。王二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李默摇头苦笑，连紧绷的伊莉雅，嘴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时间在沉默与紧张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李默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但带着一丝兴奋。
“整合完了！虽然还有很多残缺和不确定，但一条相对清晰的路径有了！”他将那破烂终端的屏幕转向王二二和伊莉雅。屏幕上，一幅复杂但脉络清晰的立体地图展开，以他们所在的冰缝为起点，蜿蜒穿过标记为“镜之间（危险-高）”的迷宫区域，借助几个绿色的安全节点跳跃，避开红色的陷阱区，然后进入“棱光回廊（危险-极高）”，沿着一条能量折射相对薄弱的“缝隙”快速通过，最终抵达“星骸庭院（危险-未知）”边缘。从庭院边缘到信标核心塔，路径再次变得模糊，只标出了几个可能的入口方向和“影蚀”活动的大致范围。
“哈尔的地图补充了不少‘镜之间’的细节，尤其是三个关键安全节点的具体坐标和激活方式（需要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伊莉雅的挂坠信息，帮我们修正了‘棱光回廊’的那条‘缝隙’位置，它其实是古代能量管道的残迹，相对稳定。我们的钥匙碎片，则对内层‘秩序迷锁’的波动有感应，可以大致指引方向。”李默快速解释，“但‘星骸庭院’内部和信标核心区，信息太少，风险极大。而且，‘毒吻’的前进基地，就在我们前往‘镜之间’第一个安全节点的路上，绕不开。”
“那就先去会会这位‘老朋友’。”王二二语气平静，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毒吻的基地，可能有他们急需的物资，尤其是派蒙需要的医疗品或能量补充剂。而且，若能趁机削弱甚至解决毒吻，对后续行动大有裨益。
伊莉雅也睁开了眼睛，冰蓝眼眸中杀意再起：“她必须死。”
“但必须计划周详。”李默提醒，“那是她的临时指挥所，肯定有防御力量和预警系统。强攻不可取。”
王二二略一沉吟，看向面如死灰的哈尔：“你的通行权限，在基地能到什么级别？能否带人进入？”
哈尔哆嗦着：“我……我是侦察队长，有二级通行权限，可以带不超过两名非战斗人员进入外围区域，但进入核心指挥区需要‘毒吻’大人或更高权限的批准。基地有自动敌我识别系统，如果发现异常，会立刻锁定并报警……”
“足够了。”王二二心中已有计较，“我们伪装成你的俘虏和缴获的‘物品’，混进去。李默，你能暂时屏蔽或干扰那个识别系统吗？不需要太久，进去之后就行。”
李默看着手中那几枚能量晶石和破烂终端，咬牙道：“可以试试，用能量晶石过载制造一个局部的、短暂的强能量扰动，应该能干扰识别系统几秒钟。但一旦进去，里面怎么办？”
“进去之后，见机行事。首要目标：获取医疗物资、能量补给、以及‘毒吻’的作战计划。次要目标：制造混乱，瘫痪基地部分功能，有机会的话……”王二二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派蒙怎么办？”李默看向依旧昏迷的小向导。
“我带着她。她的状态，不能离开钥匙碎片的温养。”王二二将派蒙小心地用布料固定在胸前，确保稳固且不影响活动。小家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光翼软软地垂着。
计划已定。伊莉雅用从哈尔身上搜出的、带有净除派标志的束缚带，将王二二的双手象征性地绑在身前（但很松，一挣就开），李默则被同样处理。王二二将钥匙碎片和重要物品贴身藏好。伊莉雅换上了哈尔的一套备用制服（虽然不太合身，但足以遮掩），将冰蓝弧刃藏在制服下。她自己则换上哈尔那套破损的军官外套，稍微处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经历苦战归来。
准备就绪。伊莉雅的弧刃再次抵住哈尔的后心，声音冰冷：“带路。别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哈尔面无人色，连连点头。
四人（加一昏迷向导）走出藏身的冰缝，重新踏入永霜回廊那泛着星辉的、极寒的乳白色世界。按照整合地图的指引，由哈尔带路，向着“镜之间”方向，也向着“毒吻”的前进基地，悄然行去。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回廊本身的诡异与危险，丝毫未减。光滑如镜的冰面倒映着他们扭曲的身影，两侧高耸的冰壁仿佛在无声地注视。远处，偶尔传来冰层断裂的“咔嚓”声，或是某种极低频率的、仿佛巨物呼吸般的能量脉动，令人心悸。
派蒙在王二二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小眉头皱着，又在说梦话：“黑乎乎的……巫婆……抢派蒙的蛋糕……坏蛋……等派蒙醒了……要你好看……”
王二二低头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衣袂拂动，其上的暗纹在回廊的冷光下，流转着比星光更沉静深邃的光泽。
前路，危机四伏，但脚步，已然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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