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诶……”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也太好看了吧？这还是小丫吗？跟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
“真显瘦啊！你看小丫平时干活那胳膊上有肉，这一遮，啥都看不见了，就剩洋气了！”
刚才还一脸不屑的刘师傅，这会儿烟袋锅子都忘抽了，瞪着眼看着林小丫，嘴里喃喃自语：
“邪了门了……真是邪了门了……这么个破布口袋，穿身上咋就变样了呢？”
姜晓荷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这把稳了。
她走到刘师傅面前，笑眯眯地问：“刘师傅，这冤大头的钱，咱们赚不赚？”
刘师傅老脸一红，把烟袋往腰里一别，大手一挥，吼了一嗓子：
“都愣着干啥？开工！先裁一百……不，两百件！那谁，二刚，去把库房剩下的料子全拉过来！”
车间里瞬间炸开了锅，缝纫机的哒哒声响成了一片，那是金钱落袋的声音。
姜晓荷站在喧闹的人群外，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嘴角微微上扬。
陆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门口的风。
“好看。”他低声说。
“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姜晓荷回头，故意逗他。
陆铮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借着周围人多眼杂的掩护，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
就在这时，看门的大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电报纸。
“厂长！姜厂长！省里的电报！”
姜晓荷心头猛地一跳。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接过电报，扫了一眼。纸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连个署名都没有，但每一个字都透着股森森的寒意。
【闻贵厂生意兴隆，近日省工商局将组团莅临检查指导，望做好接待。】
检查指导。
姜晓荷把电报纸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高志远才进去不到二十四小时，这反击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这是要借着“检查”的名义，来抄她的家底了。
“怎么了？”陆铮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沉声问道。
姜晓荷把那团纸递给他，脸上没见慌张，反而露出了一抹冷笑。
“没事。有人想来看戏。”她理了理衣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既然要来，那咱们就得把戏台子搭好了。这出‘蝙蝠衫’的大戏，正愁缺几个有分量的观众呢。”
她转过身，对着热火朝天的车间喊道：“大家手里的活别停！另外，刘师傅，给咱们的‘洋气衣裳’再加道工序！”
“在领口这儿，给我绣上一颗红五星！”
想查我？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又红又专”的时尚！
红星服装厂的大铁门被拍得震天响，那动静，不像是来检查工作的，倒像是来抄家的。
“开门！都几点了还不开门？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门外传来一声公鸭嗓的吆喝。
看门的大爷吓得帽子都歪了，哆哆嗦嗦地拉开门栓。
大铁门刚欠开一条缝，就被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狠狠踹开。
三四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直接冲了进来，车轮碾过刚化冻的泥地，溅起两尺高的泥浆点子。
车还没停稳，一群穿着中山装、夹着黑皮包的男人就跳了下来，个个板着脸，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待审的犯人。
打头的是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肚子挺得老高，把那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撑得紧绷绷的。
他背着手，环视了一圈院子，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
“这就是那个什么红星厂？乱七八糟，像什么样子！”
此人正是省工商局稽查处的张处长，也是高志远那位岳父大人的得意门生。
高志远倒了，他这是带着任务来“斩草除根”的。
姜晓荷早就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了。
她今天特意没穿那件军大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利索的工装，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显得精神抖擞。
陆铮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手里端着那个大茶缸子，半倚在办公室的门框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哟，这不是张处长吗？”姜晓荷脸上挂着笑，步子却不紧不慢。
“这大风天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列队欢迎啊。”
张处长冷哼一声，没搭理姜晓荷伸过来的手，直接把脸扭向一边：
“欢迎就免了。我们是代表省里来检查工作的。”
“有人举报，说你们红星厂搞投机倒把，生产奇装异服，败坏社会风气！”
“姜厂长，这顶帽子，你戴得起吗？”
这大帽子扣得，比外头的北风还硬。
院子里的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个噤若寒蝉。
刘师傅抱着那匹刚裁好的布，手都在抖。
这年头，要是被定性为“败坏风气”，那可是要游街示众的。
姜晓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张处长，举报这种事儿，得讲证据。”
“我们红星厂可是公社的先进集体，每一分钱都来路正当，每一件衣服都为了人民服务。”
“您这一上来就扣帽子，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我就是规矩！”张处长大手一挥。
“给我搜！特别是库房和车间，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翻出来！”
一群跟班立刻像狼狗一样散开，冲进了车间。
不一会儿，刘师傅被人推推搡搡地带了出来。
那个叫二刚的小徒弟手里还抱着几件刚做好的样衣——正是那几件还没来得及包装的米白色蝙蝠衫。
“处长！搜到了！”二刚把衣服往张处长面前一递，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邀功表情。
张处长拎起那件衣服的一个袖角，抖搂开来。
北风一吹，那宽大的袖子呼啦啦地飘起来，怎么看怎么像个没缝好的面粉口袋，又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大扑棱蛾子。
“好啊！证据确凿！”
张处长把衣服狠狠摔在地上，还用那是沾满泥浆的皮鞋碾了两脚。
“姜晓荷！你看看这是什么鬼东西？”
“袖子不像袖子，身子不像身子！这种奇形怪状的破布，就是你们生产的衣服？”
“这简直是在糟践国家物资！是在搞资产阶级自由化那套颓废审美！”
他指着姜晓荷的鼻子，唾沫星子乱飞：
“就凭这几件衣服，我就能封了你的厂！把你抓回去好好接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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