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指，在那个“蝙蝠衫”的图样上点了点。
“咱们要卖给谁？卖给京城的百货大楼，卖给那些刚看了外国电影、烫了头发、想赶时髦却又不敢太出格的城里大姑娘。”
“城里人咋了？城里人就喜欢穿麻袋？”刘师傅还是不服气，梗着脖子问。
姜晓荷笑了，站起身，把那张图纸拿起来，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这可不是麻袋。这叫‘藏肉’。”
她环视了一圈，语气变得笃定：
“这衣服，领口大，能露锁骨，显瘦；袖子肥，胳膊上有拜拜肉的、腰上有赘肉的，全能给遮得严严实实。”
“只要穿上一条紧身的牛仔裤，或者是包臀裙，上松下紧，那个味儿一下就出来了。”
屋里的一帮大老爷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锁骨、什么拜拜肉，这些词儿他们听都没听过，但听着姜晓荷那笃定的语气，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再说了，”姜晓荷抛出了杀手锏，“这衣服，咱们不定价五块、十块。咱们定价二十五。”
“啥？！”
刘师傅手里的旱烟袋差点掉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圆，“二十五？抢钱呢？一个二级工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买个面粉口袋？”
“就卖二十五。”姜晓荷拍了板，“不仅卖二十五，还要贴上咱们‘红星’的牌子，再加上那个我不让大家动的英文标签。物以稀为贵，咱们卖的不是布料，是‘洋气’。”
她不再给刘师傅反驳的机会，直接转头看向角落里正两眼放光的林小丫。
“小丫，去库房领料子。还是那批米白色的混纺布，先裁两件样衣出来。刘师傅要是不愿意动手，你来做。”
刘师傅一听这话，胡子都翘起来了：“谁说我不动？小丫头片子手能有我稳？做就做！我倒要看看，这二十五块钱的麻袋，到底有没有冤大头买！”
会议散了，老头们骂骂咧咧地走了，但那脚步声里，明显带着股要较劲的急切。
姜晓荷舒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觉得脑仁有点疼。这年头，想要搞点创新，光是说服自己人就得脱层皮。
门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混着机油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陆铮走了进来。他没穿外套，身上就一件单薄的旧军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点黑乎乎的油渍。他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铝饭盒。
“吵完了？”
男人把网兜放在桌上，那动作轻得跟他的体型完全不符。
“嗯，一帮老顽固。”姜晓荷看着他，身子一歪，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拖拉机修好了？”
“修好了。化油器堵了，通了一下就行。”陆铮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打开饭盒。一股红烧肉的香味瞬间霸道地占领了整个会议室，把刚才那股子火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食堂今天做了红烧肉，我让胖师傅给你留的肋排那块，瘦的多。”
他把筷子递到姜晓荷手里，自己则拉过旁边的一把破木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姜晓荷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这年头的猪肉是真香，不用什么复杂的调料，光是那个肉味就够让人迷糊的。
“陆铮。”她嚼着肉，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嗯？”陆铮正拿起另一个馒头，闻言停下动作，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昨晚从红楼弄回来的那些‘东西’……”姜晓荷压低了声音，拿筷子尖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我想了想，不能直接用。”
陆铮咬了一口馒头，腮帮子动了动，神色没变：“你想怎么弄？”
“找王处长。”姜晓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像只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小狐狸，“咱们红星厂要扩建，缺资金，缺设备。正好，王处长手里有外贸指标。咱们可以用那笔‘黄货’，通过那边的关系，在港城转一圈，再以‘外资引进’的名义投回来。”
这一手“出口转内销”，在这个年代绝对是超前的玩法。不仅能把那批见不得光的金条洗得干干净净，还能给红星厂披上一层“合资企业”的金身。到时候，省里那些想找茬的人，哪怕是高志远那个当大官的岳父，想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破坏外资”的罪名。
陆铮嚼着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大口吃肉、满脑子生意经的女人，心里那股热乎劲儿又上来了。
他伸出那只没沾油的大手，把她垂到碗里的头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软嫩的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听你的。”他说，声音有些哑，“回头我给王处长打电话。高志远刚进去，他那个岳父还在省里坐着，咱们确实得给自己加道护身符。”
提到高志远，姜晓荷的动作慢了下来。
“听说，昨晚高志远被带走的时候，一直在喊冤？”
“喊破喉咙也没用。”陆铮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像是一头护食的狼，“红本子已经递上去了，上面查实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最关键的，是防着那条‘老蛇’狗急跳墙。”
所谓的老蛇，就是高志远背后的靠山，省委的那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晓荷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先把咱们的‘麻袋’卖火了，手里有了钱，腰杆子才硬。”
……
下午三点，裁剪车间。
刘师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手底下的活儿是真漂亮。那批米白色的混纺布，在他那把老剪刀下，没用两个小时，第一件样衣就出来了。
林小丫被抓了壮丁，当了全厂第一个模特。
此时，车间里围满了人。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大老爷们，把中间那块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这……这能穿吗？”林小丫看着手里那件摊开来像个大扇子似的衣服，脸都红了，“晓荷姐，这咋穿啊？”
“套进去，别怕。”姜晓荷手里拿着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健美裤——这还是她让刘师傅用弹力布特意改的。
林小丫扭扭捏捏地进了更衣室。
外头的人窃窃私语。
“我看悬。那衣服看着就怪，两个袖筒子能装下两只鸡。”
“就是，二十五块钱？傻子才买。”
刘师傅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鼻孔朝天，一副“我就等着看笑话”的架势。
几分钟后，更衣室的帘子“哗啦”一声拉开了。
原本乱哄哄的车间，像是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没声了。
林小丫走了出来。
她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姑娘，骨架子小，人也瘦，平时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扔人堆里都找不着。可现在……
那件米白色的蝙蝠衫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不仅没显得臃肿，反而因为布料的垂坠感，衬得她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洋气。宽大的领口向一侧微微倾斜，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下身那条黑色的紧身裤，把她原本并不算长的腿勾勒得笔直修长。
姜晓荷走过去，帮她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又找了根红绳，在她手腕上随意系了个结。
“转个圈。”姜晓荷拍了拍她的背。
林小丫红着脸，转了一圈。那个大大的“蝙蝠袖”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像是一对白色的翅膀，飘逸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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