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十月深秋。
平原郡北境的天空灰蒙蒙的,铅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山峦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赵云勒马停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摘下头盔,抹了把脸上的尘土。
他身后,二十名羽林军骑兵整齐列队,虽然人人面带倦色,但腰背挺得笔直。
“赵将军,”一名斥候从前方策马奔回,“往前十里就是渤海郡地界了。路上发现新鲜马蹄印,约三十余骑,往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赵云皱眉,“那是往幽州方向。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斥候摇头:“蹄印杂乱,不像正规军,倒像是……马贼。”
“马贼?”赵云沉吟片刻,“平原与渤海交界处向来不太平。但这几个月官府剿了几股山贼,按理说应该消停些了。”
另一名老卒插话:“将军,会不会是溃兵?听说公孙瓒在北边跟乌桓人打得厉害,保不齐有败兵流窜过来。”
赵云点点头。这个可能性很大。
自从两个月前,公孙瓒率军北征乌桓,战事就一直胶着。
乌桓人利用山地地形周旋,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虽然骁勇,但在山区难以发挥骑兵优势。听说最近战事不顺,已有溃兵南逃的消息。
“继续巡边。”赵云重新戴好头盔,“小心些,遇到可疑人马,先问明身份,不要轻易动手。”
“是!”
队伍继续向北行进。
赵云骑在马上,心中盘算着。他奉朝廷之命来平原协助练兵,已经两个多月了。
刘备对他礼遇有加,关羽、张飞也与他相处融洽。
平原郡兵在这段时间里进步神速,从一群乌合之众,渐渐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但赵云心里清楚,朝廷派他来,不只是为了练兵。
临行前,陛下特意召见他,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
“子龙,平原位置紧要。刘玄德是忠臣,但乱世之中,人心易变。你在那里,既要助他练兵守土,也要替朝廷看着。”
赵云明白陛下的意思。他既是一把刀,也是一双眼睛。
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前方山坡后,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和男人的喝骂声。
“有情况!”赵云一提缰绳,“过去看看!”
二十骑如离弦之箭,冲上山坡。
坡下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十几辆破旧的牛车、驴车围成个简陋的圈子。
二三十个百姓蜷缩在车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围住他们的,是三十余骑。这些人衣着杂乱,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衣,但个个手持兵器,马匹也算健壮。
为首的是个独臂汉子,满脸横肉,正用马鞭指着一个老汉骂骂咧咧。
“老东西!把粮食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们全宰了!”
老汉跪在地上磕头:“军爷……军爷行行好,我们就这点口粮,还要走到平原……求军爷给条活路……”
“活路?”独臂汉子冷笑,“老子们从幽州逃出来,三天没吃顿饱饭了!你们有粮食不给,就是找死!”
他扬起马鞭就要抽下。
“住手!”
一声清喝从坡上传来。赵云率队冲下山坡,二十骑如一道银线,瞬间挡在百姓与那伙人之间。
独臂汉子一愣,眯眼打量赵云:“哪来的?少管闲事!”
赵云端坐马上,银甲白袍在灰暗的天色中格外醒目:“我乃朝廷骑都尉赵云,奉旨巡边。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劫掠百姓?”
“朝廷?”独臂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强硬起来,“老子是公孙将军麾下白马义从!幽州打仗,我们奉命南下征粮!”
“征粮?”赵云扫视这伙人,“公孙将军的兵,跑到平原郡来征粮?可有公文?可有令牌?”
独臂汉子语塞,旁边一个瘦高个凑过来低语:“头儿,这人看着不好惹,咱们……”
“怕什么!”独臂汉子瞪眼,“咱们三十多人,他们才二十个!再说了,白马义从的名头是白叫的?”
他转向赵云,提高声音:“少废话!识相的快滚开!不然连你们一起抢!”
赵云身后,羽林军老兵们已经悄悄握紧了兵器。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卒,个个眼神锐利,只等赵云一声令下。
但赵云没有动怒。他看着这伙人,忽然问:“你们真是白马义从?”
“废话!”独臂汉子挺起胸膛,“老子在右北平跟乌桓人打了五年仗!看见这胳膊没?就是让乌桓狗砍的!”
他扯开衣襟,露出左肩——那里齐肩而断,伤口早已愈合,但疤痕狰狞。
赵云点点头:“既然是边军老卒,为何沦落至此?公孙将军正在北征,你们不该在军中效力吗?”
这话戳中了痛处。独臂汉子脸色一沉,眼中闪过怨毒:“效力?效个屁的力!公孙瓒那匹夫,只顾着自己立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越说越激动:“北征乌桓,他让咱们白马义从打头阵,死了多少兄弟?
粮草补给跟不上,伤员没药治,死了就扔在山里喂狼!
老子这条胳膊,就是受伤后没及时救治,硬生生烂掉的!”
“对!”旁边有人附和,“咱们兄弟替他卖命,他倒好,在后方吃香喝辣!这仗打不下去了,再不跑,都得死在山里!”
“所以你们就当了逃兵?”赵云问。
“逃兵怎么了?”独臂汉子梗着脖子,“总比白白送死强!老子们从幽州一路逃到这里,身上干粮早吃完了,不抢吃什么?”
他盯着赵云:“你少在这装好人!朝廷?朝廷管过我们吗?我们在边关卖命的时候,朝廷在哪?”
赵云沉默片刻,缓缓道:“朝廷现在就在这。”
他一挥手,身后一名老兵从马背上解下一袋干粮,扔了过去。
独臂汉子接住,愣住:“你……什么意思?”
“粮食可以给你们。”赵云道,“但百姓的东西,不能抢。”
“就这一袋?”独臂汉子掂了掂,“够谁吃?”
“这一袋是送你们的。”赵云道,“若你们愿意,可以跟我回平原城。刘相国正在招募边军老卒,管吃管住,按月发饷。”
独臂汉子狐疑地看着他:“有这么好的事?该不是骗我们进城,然后抓起来当逃兵处置吧?”
“我赵云说话算话。”赵云平静道,“你们若真是边军老卒,有过战功,刘相国必定重用。
若信不过我,现在拿了粮食走人,我不拦着。但若再让我看见你们劫掠百姓——”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军法处置。”
气氛陡然紧张。那三十余人互相交换眼色,有人心动,有人怀疑。
独臂汉子盯着赵云看了半晌,忽然问:“你说你叫赵云?常山赵子龙?”
“正是。”
“我听说过你。”独臂汉子道,“洛阳救驾,单骑破百,是不是你?”
“传言夸大。”赵云淡淡道,“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独臂汉子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二十名骑兵。这些人虽然不多,但队列严整,眼神冷峻,一看就是精锐。
他咬了咬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赵将军,我叫严猛,原是白马义从什长。这些兄弟,都是跟我一起从幽州逃出来的。
若将军真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愿听将军差遣!”
他身后,三十余人纷纷下马跪倒。
赵云也下马,扶起严猛:“严什长请起。诸位请起。既然都是为国戍边的将士,就该有将士的尊严。抢掠百姓,辱没军威。”
严猛老脸一红:“将军教训的是……我们也是饿急了……”
“我明白。”赵云点头,“先跟我回城。具体如何安置,还需刘相国定夺。”
他又走向那些百姓。老汉还在磕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赵云扶起他:“老丈不必多礼。你们这是从哪来?要去哪?”
老汉抹泪道:“小老儿是渤海郡人,家乡遭了兵灾,听说平原郡刘相国仁义,就带着乡亲们逃过来。没想到在这遇上……”
“渤海郡?”赵云皱眉,“公孙瓒的兵打到渤海了?”
“不是公孙将军,是……”老汉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
“是乌桓人。听说有一支乌桓骑兵绕过幽州军,南下劫掠,渤海好几个村子都被抢了。我们怕……”
赵云心头一沉。乌桓人南下了?这可不是小事。
“你们有多少人?”他问。
“一共二十七户,一百三十多口。”老汉道,“粮食……只剩这些了。”
赵云看了看那些破车,又看了看面黄肌瘦的百姓,对严猛道:“严什长,让你的人把马让出来,给老人孩子骑。粮食分给百姓。”
“啊?”严猛一愣,“将军,那我们……”
“走路。”赵云道,“你们是军人,走几十里路算什么?”
严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抱拳:“是!”
三十余名原白马义从士卒乖乖让出马匹,搀扶老人孩子上马。羽林军老兵也纷纷下马,让出坐骑。
队伍重新出发,速度慢了许多,但气氛缓和了不少。
严猛走在赵云身边,忍不住问:“将军,您真不怕我们半路跑了?”
“跑?”赵云看了他一眼,“你们能跑哪去?继续当流寇抢掠?然后被官府剿灭?还是回幽州,被公孙瓒当逃兵处斩?”
严猛哑口无言。
“既然曾是军人,就该知道军人的归宿。”赵云继续道,
“马革裹尸是归宿,解甲归田也是归宿。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沦落为寇,祸害百姓。”
严猛低下头,良久才道:“将军说的是……我们……给白马义从丢人了。”
“白马义从,”赵云望向北方,“当年也是威震塞北的精锐。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还不是公孙瓒!”严猛恨恨道,“刚起兵时,他对兄弟们确实不错。可后来势力大了,就变了。
任人唯亲,赏罚不明。打仗让咱们冲在前面,功劳全归他那些亲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这次北征,他侄子公孙续督粮。粮草明明够,却克扣不发,说要‘节省军资’。
兄弟们饿着肚子打仗,怎么打?受伤了没药,只能等死。
我们这三十多人,原先是一个百人队,打了两仗,就剩这些了。”
赵云默默听着。乱世之中,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到了平原,好好干。”他拍了拍严猛的肩膀,“刘相国仁德,不会亏待将士。”
“嗯!”严猛用力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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