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府的签押房内，气氛肃然。
孙传庭屏退了左右，只留两名心腹亲卫守在门外。
陈永福一身整齐的从二品武官常服，大步走入，向端坐于书案后的孙传庭抱拳行礼：“末将陈永福，参见督师！”
“免礼，看座。”孙传庭抬手示意，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将领。
陈永福年约四旬，身材中等，面容方正，肤色因常年军旅而略显黝黑，眼神沉稳，并无许多武将的骄悍之气，反而透着一股谨慎与务实。
待陈永福在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孙传庭开门见山，问道：“第一镇新军，陈副总兵已经看过了吧？依你之见，这一镇新军，与你原本麾下的营兵相比，战力如何？”
陈永福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作沉吟，似在仔细回忆昨日的所见。
他昨日随同督师幕僚前往新军驻地，亲眼目睹了操演：队列行进整齐划一，号令响应迅速，火器操演虽显生疏但步骤严整，营区之内肃静有序。
更重要的是，那些士卒的眼神，与他平日所见的营兵大不相同——少了几分麻木与油滑，多了几分专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劲头。
“回督师，”陈永福拱手，语气坦诚，“新军成军不过数月，未经战阵，若论临敌经验、搏杀技艺，自然无法与久战老兵相比，此乃事实。然而，”
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叹与一丝自愧弗如，“新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上下分明，士气凝聚，仅此一点，便已胜过末将麾下营兵良多！”
他顿了顿，似乎感慨颇深：“末将并非虚言奉承，督师想必也知晓，如今大明各处营兵是何光景，空额、吃饷、役使军士、训练废弛乃是常态。
士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焉有战心？军官层层盘剥，只知中饱私囊，又何谈整军经武？
末将虽竭力约束所部，然积弊已深，独木难支，麾下营兵能勉强维持队列、听令调动已属不易，如新军这般号令严整、精神抖擞者，实属罕见，末将……惭愧。”
陈永福这番话确是发自肺腑，他带兵多年，深知大明军队腐烂到了何种地步，孙传庭能在短短数月内，从流民饥卒，地方良民中挑选、编练出如此一支形神初具的军队，其手段、其投入、其决心，都让他感到震撼。
这支新军就像一块未经雕琢但质地坚实的璞玉，假以时日和战火磨练，其锋芒必将令人生畏。
孙传庭听着，脸上并无得色，只是微微颔首，对陈永福的坦诚评价表示认可。
“新军第一镇，即将有一位代总兵，在左光先总兵到任前，统摄全军，整训备御，对此人选，幕僚之中颇有争议，有人认为，陈副总兵你……能力或有不足，难以担此重任。”
陈永福心头一紧，坐姿不由更加端正，垂首道：“末将驽钝，才具浅薄，不敢奢望高位，一切听凭督师与朝廷裁断。”
孙传庭却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了些：“但本督细细查阅过你过往所有卷宗、考绩、乃至风闻记录，你在河南军界多年，虽非战功彪炳、声名显赫之将，
然处事勤勉，治军尚算严谨，更难得的是，能于河南这潭浑水中，保持相对清廉，不与贪墨之辈同流合污，仅此一节，便胜过许多徒有虚名之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陈永福的眼睛，“本督以为，你有足够的能力与操守，暂代此职，现在，本督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担起这第一镇代总兵之责，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竭尽全力，为本督，为大明，练好这支新军？”
陈永福的心跳骤然加速。孙传庭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鼓上。
代总兵！这意味着他将暂时执掌这支他刚刚赞叹过的、充满希望与力量的新军！为将者，谁不渴望统帅一支强军？有了这样一支令行禁止、士气可用的部队，无论是拱卫地方，还是未来征战沙场，博取功名爵禄，都将拥有坚实的依仗！
这与他现在这个看似品级不低、实则尴尬的河南副总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副总兵听起来不错，但上有总兵压制，下有参将、游击各怀心思，旁边还有文官系统的兵备道、巡按御史掣肘，真正能掌握的力量和自主权十分有限，常常处于不上不下的窘境。
而这代总兵，虽然有个代字，却是实实在在的一镇主官，掌握着一万五千精锐的指挥、训练、人事大权！这是何等机遇？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非常清楚，这支新军，从兵员招募、粮饷筹措、装备打造、到训练条令，几乎全部由孙传庭一手操持，是其心血所系，更是其未来施展抱负、力挽狂澜的核心依仗。
孙传庭不仅是原陕西三边总督，更被皇帝赋予了河南巡抚、总理剿务的大权，如今编练新军的重任也全权委于其手，圣眷正浓，权势煊赫。
跟随这样一位手握实权、锐意革新的督师，前途显然比在旧有的、腐朽的河南军政体系内挣扎要光明得多。
电光石火间，利弊权衡已了然于胸，机遇、权力、前途，还有那份对重整河山的隐约期盼，交织在一起，促使他做出了决断。
陈永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洪亮而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忠诚与决心：“督师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督师不以末将鄙陋，委以重任，末将感激涕零！
末将陈永福在此立誓：必当竭尽驽钝，肝脑涂地，效忠朝廷，报效陛下！一切听从督师号令，整训新军，使之成为护国利剑，扫除奸佞，平定祸乱！若有违逆，天厌之，地弃之！”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好！”孙传庭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他站起身，走到陈永福面前，虚扶一下，“陈将军请起，你有此心，有此志，本督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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