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文明的观察员们开始像特殊“留学生”一样，更规律地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他们不再仅仅进行正式交流，而是尝试融入一些日常片段：在图书馆角落安静地“阅读”数据流（实际是扫描并记录周围学生的学习状态与互动），在食堂观察食物分配的排队逻辑与口味偏好关联，甚至申请旁听某些非敏感的人文艺术课程。
“镜-七”似乎对音乐课产生了某种兴趣。在一次基础乐理课上，它那镜面躯体表面，随着老师弹奏的简单和弦，会同步泛起极其微弱、与声波频率隐约对应的彩色涟漪。下课后，它用平直的电子音询问年轻的音乐教员：“悲伤的旋律，为何会使部分有机生命体产生‘愉悦’或‘释放’的感受？这与‘愉悦刺激正向反馈’的基础模型相悖。”
教员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尝试解释：“呃……那是一种……情感的共鸣和宣泄？就像……流泪有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感动？”
镜-七的镜面波动了几下，记录下来：“‘感动’。新变量。需更多样本。”
另一边的“镜-十二”则对体育竞技表现出好奇。它站在训练场边，记录着学员们进行团队对抗赛时的吼叫、击掌、失误后的懊恼与鼓励。赛后，它拦住一名因为传球失误导致队伍惜败而沮丧的狼族学员，直接问道：“你的失误导致了集体目标未达成。按照效率模型，你应被标记为‘负贡献因子’。但你的队友拍打你的肩膀，说‘下次再来’。此行为不符合逻辑优化原则。”
狼族学员挠挠头，耳朵耷拉着：“因为……我们是一个队的啊。这次我失误，下次他失误，都一样。骂一顿又不能让我下次传得更准，反而更紧张。鼓励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镜-十二的镜面光纹快速闪烁，似乎在处理这个“失误共享”与“未来概率优化”之间的非逻辑关联。“团队……情感缓冲机制？”它自言自语地记录。
这些细微的观察与互动，并未在军校引起太大波澜。学员们起初还有些拘谨好奇，时间稍长，也就习惯了这些沉默的“镜子”在场。有时甚至会有胆大的学员主动向观察员们解释某些人类或兽人的习俗玩笑，尽管对方多半只能记录，无法真正理解。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潜流并未停息。
军委与墨影联合调查组的进展缓慢但坚定。刺杀事件背后模糊的资金链，经过层层剥离和星际情报交换，逐渐显露出一条指向遥远星域某个“中立”贸易联盟的线索。该联盟以商业自由着称，但暗地里一直有向各种冲突方提供灰色技术支持和资源渠道的传闻。进一步追查发现，与贸易联盟某些账户有隐蔽联系的，还有几个早已被联邦安全部门标记的、宣扬“纯粹人类主义”的地下极端组织残余。
动机似乎复杂起来：不单单是报复或破坏，可能还掺杂着试图搅乱太阳系与镜面文明接触进程、打击联邦威信、甚至可能牵涉某些外部势力利益考量的因素。
“水越来越浑。”猎犬在宿舍里低声说，手里抛接着一把训练用匕首，“贸易联盟那帮鬣狗，无利不起早。他们背后说不定还有人。”
墨影盯着数据板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图：“有73%的概率，此次袭击是多重动机的复合产物。极端组织提供执行人员和部分狂热动机，贸易联盟提供资金和渠道，而最终受益者可能隐藏在更深处，乐见我们与镜面文明关系紧张，甚至冲突。”
白羽沉默地看着窗外。傍晚的阳光给校园镀上金色。“长城号”如同忠实的守卫，影子斜长。“他们的目标，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完全是刺杀成功。”他缓缓道，“制造持续的不安全感，离间我们与新接触文明的关系，考验我们的内部稳定……这些本身，就是成果。”
白砚翎站在他身边，尾巴轻轻摆动：“那他们更失算了。”
的确，刺杀事件后，军校内部，乃至更大范围的联邦社会，凝聚力不降反升。对白羽个人的崇敬与保护欲，对破坏和平生活的愤怒，转化成了更坚实的团结。与镜面文明的交流，也因此更显珍贵——这是对“恐惧”与“封闭”的一种有力回应。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白羽接到通知，去校长办公室。除了老校长，还有一位身着便装、但气质凌厉的中年男子，是军委调查组的负责人。
“白羽指挥官，有个情况需要向你同步，并听取你的意见。”负责人开门见山，“我们截获了一些模糊的情报，显示针对你的潜在威胁并未完全解除，且可能尝试利用你与镜面文明接触的场合做文章。下一次非正式交流活动预计在两周后，主题是关于‘战争伦理与个体牺牲’。我们评估风险等级为黄色，但建议加强安保，或考虑调整你的参与程度。”
白羽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窗外，训练场上，学员们正在夕阳下跑步，口号声隐约传来。更远处，可以看到“镜-七”静静立在球场边，镜面反射着橘红色的光。
“调整参与程度，意味着示弱，也意味着向潜在敌人传递错误信号——他们可以影响我们的对外交流。”白羽转回目光，语气平静，“我参加。安保按最高级别部署。另外，”他顿了顿，“可以‘无意中’让镜面观察员了解到部分威胁背景。”
老校长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
“让他们观察，我们在面对持续威胁时，如何维持开放与对话。”白羽道，“这也是一种‘非逻辑’的样本，不是吗？”
调查组负责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们会调整方案。”
离开校长办公室，夕阳已西沉。白羽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道去了那片学员整理的小花园。秋意渐深，菊花却开得正盛，在暮色中摇曳。
白砚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
“又要当靶子了？”白砚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只是站在该站的地方。”白羽伸手，轻轻碰了碰一朵白色菊花的边缘。
白砚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再发生。”
“我知道。”白羽收回手，转身看向他。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在他银白的发梢和沉静的眼眸里。“但我们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重要的是，”他看向花园外逐渐亮起的灯火，和灯火中穿梭的年轻身影，“他们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争论战术、抱怨食堂、为了一场球赛输赢大喊大叫。”
白砚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他走到白羽身边，并肩站着，尾巴轻轻碰了碰白羽的小腿。
“回去吧。”白羽说，“林启说今天他们小组课题得了优，要庆祝一下，从食堂带了点心。”
“嗯。”
两人并肩走入渐浓的暮色，身影被路灯拉长，又缩短。
头顶，“长城号”的灯光如星辰般亮起，与地面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潜流仍在暗处涌动，威胁尚未远离。
但此刻，在这片被守护的校园里，仍有温暖的灯火，盛放的秋菊，和归家的路。
这就够了。
足以让人有力量，去面对明天的暗涌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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