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铅灰色绒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细密的雪沫子无声无息地飘洒下来,落在皇城朱红的宫墙、青灰的殿顶以及光秃秃的树枝上,将整个北京城装点得一片素缟。
今年,注定又是一个难熬的寒冬。
奕帆身着御寒的貂裘,带着杨芳仔细打理好的、装有给张诚巨额分红银票和账簿的紫檀木匣,于辰时末准时来到了位于皇城东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的府邸。
府邸门庭不算极度奢华,却自有一股森严肃穆之气,门前值守的东厂番子眼神锐利如鹰。
听闻是“商海使”奕帆来访,那领班的番子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而不失恭敬的笑容。
这位奕大人可是张公公眼前的红人,更是他们这些底下人暗中津津乐道的“财神爷”——每次他来,公公心情都会大好,连带着他们这些跑腿的也能沾光得些赏赐。
“奕大人,您可来了!快请进,外头风雪大,莫着了凉。”
番子殷勤地将奕帆引入府内,穿过几重院落,径直带到一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暖房内等候。
房中陈设典雅,熏香袅袅,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暖房的锦帘被掀起,一身绯色蟒袍、面白无须、笑容满面的张诚快步走了进来,人未至,那特有的略带尖细却又充满热情的声音已然传来:
“哎呦喂!
咱家说是今早儿喜鹊怎么在枝头叫呢,原来是我们的财神爷、陛下跟前的红人儿奕大人大驾光临!
快一年没见了吧?
奕大人如今可是声名赫赫啊!
咱家在宫里都听说了,南边开港,北边经商,江湖上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武功盖世,医术通神!
啧啧,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快坐,快坐!”
奕帆连忙起身,依礼深深一揖,态度恭谨而不失风度道:“下官奕帆,参见张公公!
公公谬赞,实在愧不敢当。
些许微名,皆是托陛下洪福,仰仗公公提携照拂之功。
许久未见,公公风采更胜往昔,精神矍铄,实乃国家之福。”
张诚听得眉开眼笑,上前虚扶一下,拉着奕帆的手一同在铺着厚厚绒垫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下道:“奕大人就是会说话!
咱家一个伺候人的老奴,哪当得起‘国家之福’?
倒是奕大人你,才是真正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开源之人呐!
这一路北上,风雪交加,辛苦了吧?
快,上好的雨前龙井,给奕大人暖暖身子!”
小太监立刻奉上香茗。
两人又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张诚关切地询问了奕帆南下行船、家中夫人安好等琐事,言语间透着难得的亲近,仿佛长辈关怀子侄一般。
奕帆也一一得体回应,气氛融洽非常。
寒暄已毕,奕帆知道该切入正题了。
他放下茶盏,神色转为郑重,从身旁拿起那个紫檀木匣,轻轻打开。
“公公,晚辈今日冒昧来访,一是许久未见,特来向公公请安;
二来,便是将今年中华商号经营所得,公公应得之份,亲自送来,并向公公禀报账目。”
张诚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脸上笑容不变,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笑道:“哦?奕大人办事,咱家是放心的。
商号经营不易,能有些许进项,已是不错了。”
奕帆双手将账簿副本呈上,恭敬道:“公公容禀。
承蒙公公厚爱,下官今年三月底在绍兴亦开设了中华商号分号,一切章程皆参照北京旧例,亦为公公预留了四成红利。”
他指着账簿上的数字,道:“自四月开业,至十月底,共计七个月。
绍兴分号,公公您占四成,应得分红为:四十一万七千二百八十两。”
“多……多少?”
张诚原本从容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连声音都微微拔高了一丝。
四十一万七千两!
还仅仅是绍兴一地七个月的四成利?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原以为,能有个十几二十万两,已是天大的惊喜了。
他掌管司礼监,经手的钱粮无数,但如此巨额的、几乎可说是凭空而来的个人分红,仍是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他看向奕帆的目光,愈发灼热,仿佛在看一座会自行生长的金山。
奕帆将张诚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平静,继续道:“至于北京总号,因货物皆需从西安、绍兴远程运输,数量有限,自三月初一开业至十一月底,九个月时间,公公您占四成,应得分红为一十二万二千四百九十八两四钱。”
他合上账簿,微笑道:“两处相加,共计:五十三万九千七百七十八两四钱。”
他略一停顿,从木匣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轻轻推到张诚面前,语气诚恳,道:“些许零头,不成敬意。
下官给公公凑了个整,这里是——五十五万两。
多出的部分,算是下官一点小小的心意,感谢公公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
“五……五十五万两!”
张诚看着眼前那叠代表着巨额财富的银票,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菊花盛开般的灿烂笑容,连皱纹里都堆满了喜意。
他拿起银票,指尖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反复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放下。
“哎呦!奕大人!
奕老弟!
你……你这让咱家说什么好!”
张诚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紧紧握住奕帆的手,道:“能干!太能干了!
咱家果然没看错人!
你这才经营多久?
区区两地商号,便有如此收益!
假以时日,这……这简直富可敌国……
不不不,是利国利民,利国利民啊!”
他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但脸上的兴奋却掩藏不住。
奕帆谦逊道:“公公言重了。
皆是仗陛下天威,公公虎威,商号方能顺利经营。
下官不过是尽些本分罢了。
日后还需公公在京中,多为下官美言,保驾护航。”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张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奕老弟你放心!
只要有咱家在一天,保管你的商路畅通无阻,你那港口之事,朝中若有人敢说三道四,咱家第一个不答应!
你只管放手去做!
缺什么,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咱家!”
这番承诺,比那五十五万两银票,分量更重。
两人又畅谈许久,张诚兴致极高,甚至留奕帆用了午饭。
席间皆是宫中御膳房水准的珍馐,张诚不断劝酒布菜,态度亲热得如同自家人。
直至午后,奕帆方才起身告辞,张诚亲自送至二门,再三叮嘱常来走动。
离开张府,风雪依旧。
奕帆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张诚这条线,算是彻底稳固了。
他回到镖局与杨芳一同再用了午饭,小憩片刻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新晋内阁首辅赵志皋的府上拜会。
赵志皋对奕帆的到来十分欢迎。
尤其是在奕帆准确预言他年内必入阁之后,他对这位年轻的“商海使”更是刮目相看,甚至带着几分神秘的信服。
双方在书房密谈近一个时辰,奕帆谈及了南下寻港的成果、未来的开拓计划,以及沿途所见民生之多艰。
赵志皋对奕帆的见识与实干精神颇为赞赏,尤其对他心系民生(流民)的态度表示肯定。
“奕小友见识不凡,勇于任事,实乃难得。”
赵志皋抚须道,“开海通商,亦是老夫所赞同的强国之策。
你且放心去做,朝堂之上,老夫会尽力为你争取,扫清障碍。”
有了首辅这句承诺,奕帆在朝廷层面又多了一重保障。
傍晚时分,奕帆回到中华镖局。
他将核心成员再次召集到议事厅。
“诸位,”奕帆环视众人,宣布道,“明日我便入宫觐见陛下,述职并呈报南下勘察港址之事。
若一切顺利,天色放晴,我们便启程返回西安。”
众人闻言,虽有不舍,但也知总镖头身负重任。
奕帆接着道:“临行前,还有一事。
今年大家辛苦,商号镖局皆业绩斐然,离不开每一位弟兄的付出。
我决定,今年过年,凡我奕帆麾下所有伙计、镖师,无论北京、西安、绍兴,每人发放二两银子过节费,聊表心意!”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皆露喜色。
二两银子,对于普通伙计和镖师而言,足以让全家过个丰盛的年了。
奕帆继续点名嘉奖道:“崔百华总镖头,统筹全局,功不可没,赏银三百两!”
“薛凯、牛统、张程、沈张翰、周精明、李算盘六位,各赏银一百两!”
“杜通、马光、王进三位中镖头,各赏银六十两!”
“其余各小队镖头,每人赏银二十两!”
被点到名字的人,无不激动起身,抱拳谢赏:“谢总镖头(四弟)厚赐!”
奕帆对李算盘道:“李账房,此事由你负责造册登记,明日晚上将具体名单和所需银两总额报于我知。
所有赏银,务必在年前发放到位!”
“属下遵命!”李算盘高声应道,心中已经开始飞速计算。
安排完这些,奕帆才觉稍缓。
夜幕降临,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浓。
然而,中华镖局内却因这丰厚的赏赐而洋溢着浓浓的暖意与干劲。
所有人都知道,跟随这样一位既有能力、又慷慨大方的首领,前途必将一片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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