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墙上的纸角。
陈麦穗站在东墙下,手还悬在半空。那张稽查轮值表已经贴稳,墨迹干了,字一行行排得整齐。她没动,目光落在最下面的名字上——阿禾娘、陶嫂子、织布的吴寡妇……十二个名字,全是妇人。
远处传来驴蹄声。
她转过身,走向展棚区。地面上新搭起一排矮棚,用木杆撑着草席,底下摆着陶罐、布卷、酱坛。几个农妇蹲在边上,拿布擦坛口的泥封。一个老汉正把一捆粗麻布解开,抖了两下,又叠好,动作很慢,像是怕弄坏了什么。
阿禾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片,上面刻着字号。
“名单我核过了。”她说,“粮三十户,布二十七,陶十八,酱二十五。还差几个。”
陈麦穗接过竹片,手指划过刻痕。“明日还能报。”
阿禾没应声。她看着那些棚子,眉头没松。
“这么多人拿来展,若没人买呢?”
陈麦穗抬头。
“你怕积压?”
“往年春市,卖不掉的米最后喂了鸡。”阿禾声音低了些,“这次不一样,是百家的东西,一家折了本,十家心寒。”
陈麦穗没说话。她走到最近的一座展棚前,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一只酱坛的封口。泥巴干得硬实,指腹蹭过时发出轻微的沙响。她站起身,望向官道尽头。
那边扬起了尘烟。
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后面跟着两匹骡子驮货。再远些,又有影子在动,应该是人牵着牲口。她数了数,至少五拨,方向都是墟市入口。
“看。”她说。
阿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郡城来的商队。”陈麦穗说,“前日信秤台验了三批粟米,他们记了斤两,回去报了主家。今天来的,是冲着规矩来的。”
阿禾抿了下嘴。
“可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他们真会买?”
“他们会试。”陈麦穗说,“试了,就知道这市靠得住。”
她把竹片还给阿禾。“你去登记,按字号排位。粮在东,布在西,陶器靠南,酱坛围成一圈,中间留路。”
阿禾点头,转身要走。
“还有。”陈麦穗说,“每户出一个人守展,轮换吃饭。夜里加灯,有人巡。”
阿禾停下脚步。“你信他们能守住?”
“他们守的不是摊子。”陈麦穗说,“是自家的脸。”
阿禾看了她一眼,走了。
陈麦穗走进棚区。一个老婆婆正弯腰整理豆酱坛,手有点抖。她蹲下来,帮着把坛子往里挪了挪。
“您家做了几坛?”她问。
老婆婆抬起头,脸上有汗。“六坛。去年只敢拿两坛来卖,今年……我想多摆点。”
“为什么?”
“因为前阵子验秤的那个孩子,是我孙子。”老人声音哑了点,“他说,麦穗姐定的秤,一粒米都不会少算。”
陈麦穗没说话。她把手里的坛子放稳,拍了拍灰。
旁边另一座棚里,两个年轻妇人正在叠布匹。她们把粗麻布一层层对折,压平,再用木尺比齐边缘。其中一人抬头看见她,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干活。
陈麦穗走出棚区,往官道入口去。
还没到路口,就听见囡囡的声音。
“停。”
声音不大,但清楚。
一辆满载布匹的驴车停在道口。赶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褐短衣,袖口磨得发白。他手里攥着缰绳,看着前面。
囡囡站在路中央,套马杆横在胸前。杆头漆色有些脱落,但她握得很稳。
“货单。”她说。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囡囡接过来,低头看了一会儿。纸上写着货物种类、数量、来源里坊。她抬眼。
“你从陇西第三里来?”
“是。”
“车上一共七捆布,每捆十匹,共七十匹。靛蓝四十五,素白二十二,红染三。”
男人点头。“对。”
囡囡把纸还给他。“可以进。”
男人松了口气,扬起鞭子。
“等等。”囡囡说。
男人又勒住驴。
“下回提前写清染料出处。”她说,“红染用的是茜草还是朱砂?上次有商户掺铁粉冒充,查出来罚了三石米。”
男人笑了下。“这次是自家种的茜草,晒干磨的粉。”
“记下了。”囡囡让开路。
驴车缓缓通过。
男人赶着车走了几步,忽然回头。
“小姑娘,你们这规矩严啊。”
囡囡站着没动。
“是布娘子的规矩。”男人说,“我们懂。”
驴车走远了。
囡囡把套马杆扛回肩上,目光扫向远方。又有两支队伍在靠近,前面是骆驼,后面跟着人。
陈麦穗走到她身边。
“都查了?”
“三批,全对。”囡囡说,“有一份单子字迹模糊,我让他们重写了。”
“做得好。”
囡囡点点头,没多话。她站得直,眼睛一直盯着来路。
陈麦穗望向展棚区。越来越多的人在忙碌。有人搬来新的木架,有人在墙上钉编号牌。一个孩子跑过,手里举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酱类乙七”。他跑到一座棚前,把牌子插进土里,又跑开。
阿禾走过来,手里拿着更新后的名录。
“补上了。”她说,“粮三十五,布三十,陶二十,酱二十六。百家齐了。”
陈麦穗接过名录,看了一遍。
“明天开市前,所有人到场。”她说,“我讲三件事:第一,展品不得私自撤换;第二,交易由信秤台统称;第三,若有欺瞒,三家连坐。”
阿禾皱眉。“连坐太重。”
“轻了压不住事。”陈麦穗说,“咱们靠的是信,谁坏这个信,就得付出代价。”
阿禾沉默一会儿,点头。
“我去传话。”
“等一下。”陈麦穗说,“你去告诉各家,展棚中间留的那块空地,我要用来做‘百户誓’。”
“誓?”
“每人说一句话。”她说,“说你为什么来参展。不用长,一句就行。”
阿禾看着她。
“让大家知道,这不是为了卖钱。”陈麦穗说,“是为了以后还能这样堂堂正正摆出来。”
阿禾低头看了看名录,把竹片收进怀里。
“我去说。”
她走了。
陈麦穗站在原地,风吹起她的短褐。她抬手扶了下鹿皮囊,感觉里面有点沉。她伸手进去,摸出一段炭笔。笔尖已经碎了,边缘参差。她没拿出来,只是用手指捏着,感受那粗糙的触感。
远处,商队接连进入墟市。
一个穿灰袍的男人牵着骡子走来,走到囡囡面前停下。
“货单。”囡囡说。
男人递上一张纸。
囡囡接过,低头看。
男人笑了笑。“布娘子定的规,我们早备好了。”
囡囡没笑。她看完单子,抬头。
“可以进。”
男人点头,牵着骡子往前走。
陈麦穗看着那支队伍慢慢走近。骡背上驮着几只大筐,盖着油布。她注意到筐边露出一角布料,颜色很深,不像本地织法。
她往前走了几步。
囡囡察觉,也跟上来。
“这批货不对。”陈麦穗低声说。
“哪里?”
“布纹紧,经纬密,不是手工机子能织出来的。”她盯着那筐,“你看边缘,刀裁的,齐得过分。”
囡囡眯眼看了看。
“要不要拦?”
陈麦穗没答。
她看着那支队伍一步步走近,骡蹄踩在地上,声音稳定。赶骡的男人低着头,似乎没察觉被盯上。
就在队伍即将穿过入口时,陈麦穗抬脚向前。
她的右手仍插在鹿皮囊里,握着那段断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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