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市的鼓声还在耳边回荡。
陈麦穗走进议事堂时,赵德已经坐在主位上。铜杖靠在桌边,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低头看着。赵王氏站在旁边,双手交叠,眼睛盯着那卷竹简,像是怕它突然飞走。
屋里没有其他人。
陈麦穗走到靠墙的一张矮凳前坐下。她把鹿皮囊放在腿上,手指伸进去摸了摸,里面空了,炭笔昨晚就断了。她把手抽出来,指甲边缘有些发毛,她用拇指蹭了下,没再说话。
赵德抬起头。
“你来了。”他说。
陈麦穗点头。
赵德把竹简往前推了推:“新市规的草稿。我加了几条。”
她起身走过去,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第一条写着:**墟市交易,斗尺每月必验,由里正监造,妇孺可列席查验。**
她看到这里,嘴角动了一下。
第二条写着:**账目公开,仓房进出明细三日一报,张贴于东墙,妇人可轮值稽查。**
她看完,把竹简轻轻放回桌上。
“这两条,写得好。”她说。
赵德没应声。他低头看着桌面,手指在竹简边上敲了一下,又收回去。
赵王氏往前迈了半步,伸手把竹简拿了起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唇跟着动。看完一遍,她抬头看向陈麦穗。
“这真能成?”她问。
陈麦穗看着她。
“你当时说‘妇人哪懂规矩’,如今这规可多是您提的。”
赵王氏脸一下子涨红。她张了张嘴,声音低下去:“我那是瞎说。”
“瞎说也能说中,厉害。”
赵王氏低下头,手还抓着竹简,指节有点发白。她没再说话,但也没把竹简放下。
赵德抬起眼,看了看她们两个,又看了看桌上的铜杖。他伸手把它拿起来,握在手里,却没有站起来。
“昨夜的事……”他开口,“陆大人走了,没留话。”
陈麦穗站着没动。
“我知道他会走。”她说,“他要的是名分,不是命。”
赵德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说得对。他在朝堂上有位子,在这儿没根。咱们不一样,饭在这儿,命也在这儿。”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所以我把这两条写进去了。不只是应付,是真想让它立住。”
陈麦穗看着他。
赵德抬手,把铜杖轻轻搁在桌上。金属碰木头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屋里听得清楚。
“明日贴榜。”他说,“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定下来的规矩。”
赵王氏忽然抬头:“我能去当值吗?”
她问的是陈麦穗。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赵德没说话,也没拦。
陈麦穗看着她,眼神没变。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拍了下赵王氏的肩。动作不重,但很实。
“你能。”她说,“从明早开始,东墙贴榜,你来念。”
赵王氏喉咙动了一下,像是咽了口东西。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简,手指慢慢松开一点,又收紧。
“我……我不识太多字。”她小声说。
“认得几个算几个。”陈麦穗说,“念不出来就问人,问到会为止。没人笑话你。”
赵王氏没抬头,但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赵德这时站了起来。他没拿铜杖,只把手撑在桌上,看了她们一眼。
“我去祠堂烧一炷香。”他说,“这规矩,得让祖宗也晓得。”
他走出去,门帘在他身后晃了两下。
屋里只剩她们两个。
赵王氏终于把竹简放下。她用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很快,像是不想让人看见。
“我以前……不该拿擀面杖追你。”她说。
陈麦穗没接这话。
她走到门口,掀开门帘看了看外面。墟市已经开始忙了,摊贩在摆货,孩子跑过空地,远处有人在喊秤数。一切照常,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她回头说:“你现在可以去拿一把新的擀面杖,用来守规矩。”
赵王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低头笑了,笑得很短,但真实。
“我去洗个脸。”她说,“待会儿……待会儿我就去东墙。”
她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
“麦穗姐。”她叫了一声。
陈麦穗看着她。
“以后……别叫我赵王氏了。”她说,“叫我阿禾娘吧。我闺女叫阿禾。”
陈麦穗点头。
“好。”
赵王氏走出去,脚步比进来时稳。
陈麦穗站在原地,没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还是裂的,边缘有些翻起。她用另一只手掰了下,有一点疼,但她没停。
她把鹿皮囊重新系好,挂在肩上。
议事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桌上竹简摊开着,新写的两条规文墨迹已干。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妇孺有权查账”这几个字上,光斑不动。
她转身走向门口。
脚刚迈出一步,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她停下。
门帘被掀开,三个女人走进来。最前面的是卖陶碗的老汉家的媳妇,手里拿着一张纸。后面两个是修车妇和织布的寡嫂,都穿着干净的短褐,头发梳得整齐。
“麦穗姐。”卖碗的媳妇开口,“我们商量好了,轮值表上加我们三个。”
陈麦穗看着她们。
“东墙那边,明天开始,我们三人一组,守三天。”
“火道巡查我们也报了名。”
“还有晒酱坛的防雨棚,我们几个今晚就搭。”
没人问能不能,没人说怕不怕。她们说完,就站在那儿,等着回应。
陈麦穗看了一圈她们的脸。
她点头。
“位置给你们留着。”她说,“明天一早,带水壶来。”
她们没散。
卖碗的媳妇把手里的纸递过来。是一张名单,上面有十二个名字,大多是妇人,也有两个老匠人。
“这是我们推的稽查人选。”她说,“你看看,有没有不合适。”
陈麦穗接过纸,扫了一眼。
名字都很熟。
她把纸折好,放进鹿皮囊。
“合适。”她说。
屋外又响起一声鼓。是午前的报时鼓。
她走出议事堂,阳光照在脸上。墟市的声音涌上来,秤杆响,人语杂,驴蹄敲地。她顺着路往东墙走,身后跟着四个女人。
东墙下已经有人在等。
一个妇人搬了张矮桌放在墙根,桌上摆着墨碟和笔。另一个拿着刷子,在墙上涂了一块白灰,准备贴榜。
陈麦穗走到桌前,从鹿皮囊里取出那张名单,递给拿刷子的妇人。
“贴上去。”她说。
妇人接过,刷子蘸了浆糊,把纸按在墙上。
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纸角。她用手压住,等浆糊粘牢。
陈麦穗抬头看着那张纸。
阳光照在新刷的白灰墙上,字迹清晰。
她站着没动。
卖碗的媳妇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麦穗姐,下一回修规,什么时候?”
陈麦穗看着墙上的字。
“等有人想改的时候。”她说。
远处传来孩童的叫声。
一个男孩抱着木牌跑过来,差点撞到桌角。他停下来,喘着气,把木牌举高。
“信秤台……第三轮……查完了!”
陈麦穗接过木牌。
上面写着:粟米五斗,秤平,无误。
她把木牌翻过来,背面是空白的。
她伸手进鹿皮囊,摸出一段断炭笔。
笔尖已经碎了,划在木头上有点涩。
她写下两个字:**通过。**
把木牌还给男孩。
“送回去。”她说。
男孩转身跑了,木牌在他手里晃。
她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
风把她的短褐掀起来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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