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马加鞭，马蹄踏碎沿途霜雪，顾清风终于赶在暮色四合前进了京城。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他却丝毫不敢耽搁，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赶了几日的路，看到城门时，顾清风心跳蓦地加快。
熟悉的街巷在眼前掠过，他径直策马奔向煜亲王府。
门房老远认出他，忙进去通传，又引着他往暖阁去。顾清风却先开口，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与急切，“兰策，可还在幽香居？不必管我，我自去寻他。”
引路的下人面露难色，躬身道，“顾大侠，王爷已得信，正往这边来。外头天冷，您还是先到暖阁稍坐……”
顾清风只当兰策仍被关着禁闭，略一颔首，随他去了暖阁，心却早已飞向别处。
兰煜雪听得下人禀报顾清风孤身前来，心中便是一沉，已然猜到兰策并未依言去三仙山。他面色不豫，带着兰灏一同踏入暖阁。
顾清风一身风尘，鬓发微乱，向来洁净的衣袍也沾了泥雪。他无暇寒暄，见兰煜雪进来，立刻起身，目光灼灼，“四师弟，我来接兰策。”
兰煜雪脸色沉郁，“大师兄，他，未曾去找你？”
“找我？”顾清风心中一紧，视线扫过兰煜雪，又定在兰灏脸上，声音不觉提高，“四师弟，他人在何处？”
兰煜雪与他对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大师兄，山上的事，可都了结了？”
顾清风上前一步，“四师弟，我只问你，兰策现在何处？”
兰灏见状，在一旁接过话头，“师父容禀。钟逆之事，惊动了陛下。陛下已下明旨，赐名钟逆，将他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返回。父王曾告知他，师父正在三仙山向师祖忏悔，祈求师祖谅解，望他前去寻师父，一同忏悔才更显诚心……”
他顿了顿，观察着顾清风的脸色。
顾清风呼吸骤紧，“他何时离京？这些日子，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兰煜雪抬手制止还要再开口的兰灏，自己将事情经过缓缓道来，“腊月二十六，奉旨入宫…其后离京，中间不知做了何事。直至正月十四，他又擅自潜回，甚至在东市茶馆公然露面。我得知后，前去训斥一番，责令他即刻离京，不得再犯。”
“正月十四？”顾清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声音发颤，“至今已过去十三日！天寒地冻，你就这样，将他赶了出去？”
兰煜雪面色紧绷，“我并未伤他性命，只是小惩大诫。他抗旨回京，已是重罪。我若不做处置，一旦被旁人拿住把柄，他所受惩罚只会更重，甚至累及性命，更可能牵连整个王府！”
顾清风五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兰灏见二人僵持，气氛凝滞，想了想，再度开口，言辞恳切却绵里藏针：
“师父，此事确不能全然怪罪父王。归根结底，是钟逆铸成大错在先。他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若非父王顾念往日情分，极力斡旋，他便是万死亦难辞其咎。如今仅是驱逐出京、改名易姓，已是陛下与父王极大的宽容了。”
顾清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沉难辨，随即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兰灏连忙起身相拦，“师父刚到，这便要离去？师父可是要去找他？还要带他回山？”
他语气转为痛心疾首，“师父难道忘了？他犯下弥天大错！他是钟思岳之子，是杀害师祖的仇人之子！是他亲手打碎了师祖的玉像啊！”
顾清风身形猛地一晃，提到这些，他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胸口，窒息般的闷痛袭来。
兰灏步步紧逼，声音愈发沉痛，“即便这些或有隐情、不得已之处，那他后来数次滥杀无辜，故意损毁师祖灵位，甚至！甚至践踏其上，这也是不得已吗？
他不仅不认为自己有错，还屡次挑衅，故意为之，不过就是仗着父王和师父心软，不会对他下狠手！他这样的人，若在纵着，怕是会继续犯下大错，累极他人。
师父，你与他已恩断义绝，何必再管。师父千里迢迢追到京城，不怕师祖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
兰煜雪脸色黑沉，“兰灏，不得无礼！”
“是，儿臣只是，太过痛心。”兰灏重重叹息，微垂下头，双眼看向顾清风。
顾清风闭上眼睛，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椅中。他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他是犯了错，大错特错。从今往后，我会看着他，守着他，陪他一起赎罪，必不让他再行差踏错半步。”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兰煜雪，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四师弟，王府耳目众多，人脉广布。请你，派人寻他。无论如何，我要知道他的下落。”
兰灏暗中咬牙，面上却迅速换上痛心又无奈的神色，颓然坐回座位，偏过头，不再言语，仿佛默许，又似无力反对。
兰煜雪看着顾清风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决绝，再看向一旁委屈的兰灏，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好。大师兄既如此说，我即刻派人去寻。”
他转向兰灏，语气缓和，带着安抚，“灏儿，委屈你了。”
兰灏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懂事的隐忍，“父王和师父既已决定，孩儿，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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