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刘钊回家的次数明显勤快了许多。下了工,不再像从前那样偶尔跟同僚去喝两杯闲逛,而是总惦记着拐去东市或药铺,买些吃食、日常用品,还有明远需要的药材带回去。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多了根弦,时刻绷着,既是对那敏感伤员的不放心,或许,也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深究的、对那位跌落云端者的微妙关注。
这日轮到他早班,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他便赶回了家。推开院门,眼前的情景让他微微一愣。
院子里,冬日的阳光稀薄却还算暖和。他娘刘张氏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灵巧地编着一个小巧的蛐蛐笼子,这是她闲时的消遣,编好了或送邻居孩子,或拿去集市换几个零钱。而让她眉开眼笑的,是她旁边坐着的人——
兰策。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粗布衣裳,外面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刘张氏找出来的旧棉袄,身形在厚衣下依然显得过分单薄。
他没有坐在椅子上,只是坐着矮墩,安静地坐在刘张氏身侧稍后的位置,微微歪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刘张氏手指翻飞的动作,眼神里没有了前几日那种死寂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子般的认真。阳光落在他苍白却干净漂亮的侧脸上,给那过于瘦削的轮廓镀上一层极淡的暖色。
他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刘钊没听清。但刘张氏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顶好的夸奖,立刻“咯咯”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兰策唇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很浅,转瞬即逝,。
刘钊站在门口,挑了挑眉,心里啧啧称奇。这位爷,居然能跟他娘聊到一块儿去?
他故意加重脚步,推门进院,扬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刘张氏闻声抬头,见是儿子,脸上笑容更盛,却习惯性地念叨,“哟,今儿个怎么又回来了?衙门里不忙啊?”
“娘,我这天天回来陪您,您还不高兴啊?” 刘钊嬉皮笑脸地走过去,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和几包药材递给母亲。
“原来七八天回来一趟,这天天回!” 刘张氏接过东西,看到又有肉有菜还有药,忍不住又心疼起钱来,“你这孩子,又乱花钱,买这么多……”
“娘您这是不稀罕你儿子了?嫌我回来得勤?” 刘钊故意苦着脸。
“去!净胡说!” 刘张氏笑着拍了他一下,提着东西往厨房走,边走边道,“你明远师兄上山采药去了,估摸着快回来了。你们坐着聊会儿,娘去做饭。”
待刘张氏进了厨房,院子里只剩下刘钊和兰策。气氛似乎瞬间安静了些许。
刘钊没坐下,他低头,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颗红艳艳、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糖葫芦,被他小心地从竹签上取下来包好的。
他把油纸包往兰策面前递了递,语气尽量显得自然随意,“喏,糖葫芦,开胃的。您尝尝?”
兰策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也没看那红艳艳的山楂。他依旧拿着那个刘张氏编了一半的蛐蛐笼子,慢慢站起身,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步履有些缓慢地朝偏房走。
态度冷淡得如同对待空气。
刘钊讪讪地收回手,脸上笑容依旧。自己捏了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慢慢嚼着,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眼神却有些复杂地追随着兰策的背影,直到偏房的门轻轻合上。
他摇摇头,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下,望着偏房的方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明远背着药篓回来了。看到刘钊又在家,他脚步微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将药篓放下,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一边低声道,“你,按照之前那样就好,不必日日回来。太过频繁,万一引人注意……”
刘钊知道他担心什么,笑了笑,语气轻松,“师兄,你这话可就有点没良心了啊。我今儿可是特意去药铺,按你上次说的方子,抓了几味药,想着早点给你送回来,免得耽误你用。”
他指了指桌上那几个药包。
明远擦干手,走过来拿起药包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紧绷的神色才缓和下来,眼中露出一丝歉意,“抱歉,是我太敏感了。谢谢。”
“嗨,咱俩谁跟谁,客气啥。” 刘钊摆摆手,又拿起一颗糖葫芦递过去,“尝尝,甜的。刚在街上看到,想着买点回来。”
明远接过,却没吃,只是看着桌上那包糖葫芦,若有所思。
刘钊自己又塞了一颗,状似无意地说道,“哎,师兄,我今天回来,看见他出来了,就坐在我娘旁边,还跟我娘说话了呢。我娘乐得不行,说他夸她手艺好。”
他顿了顿,瞄了明远一眼,继续道,“后来我给了他糖葫芦,结果人没理我,直接回屋了。我听我娘说,他吃饭吃得特别少,每顿就扒拉几口,跟喂猫似的。我寻思着山楂开胃,才特意买的。”
明远沉默片刻,“他脾胃受损极重,虚不受补,也吃不下太多东西。这糖葫芦,我待会儿拿给他尝尝,或许能吃点。”
刘钊随意地点点头,换了话题,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明远师兄,你之前不是说,过几天要去南边找几味稀罕药材吗?我看,就别带他一起了吧?太扎眼了。你们两个外乡人,一个道士带着个病恹恹的年轻男子,一路上关卡盘查、住店打尖,万一被哪个眼尖的、或者有心人瞧出点什么不对劲,麻烦就大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你就放心去。把他留家里,有我娘照看着,他跟我娘好像还挺投缘。我时不时也能回来看看,盯一眼。你放心,丢不了。家里虽然简陋,但胜在安全清净,没人会想到他藏在这儿。”
明远闻言,确实犹豫了。
他去南边,主要就是为了寻找几味对兰策体内沉疴有益的特殊药材。如果只他一人,轻装简从,快去快回,最多十来天就能往返。可若是带上兰策,以兰策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长途颠簸,行程势必大大拖慢,风险也成倍增加。
而且,兰策自己是否愿意跟他走,他其实也没把握。这几日观察下来,兰策对刘家这小院,尤其是对刘张氏,似乎并不排斥,甚至隐约流露出一点罕见的、属于人的松弛感。
“留不留……” 明远沉吟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得问问他自己的意思。他的事,终究得他自己做主。”
刘钊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嚼了几下,点头道,“也是。他的主,我们谁也不好替他说了算。对了师兄,你打算啥时候动身?”
明远心里盘算了一下,“就这两天吧。我把备用的药都配好留下,够二十天的量。我会尽快回来。”
“成。” 刘钊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明远风尘仆仆、略显疲惫的脸,伸手拿过汤勺,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热汤,推到他面前,语气随意却透着关心,“喝点热的,暖和暖和。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明远看着眼前那碗热气袅袅的汤,又看了看刘钊那张带着市井精明、此刻却写满真诚关切的脸,心头微暖,点了点头,端起碗,慢慢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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