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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老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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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风中有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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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湿热的风,终究是缓慢而坚定地吹遍了全世界。

这一纸条约,有人看到了黄金,有人看到了刀剑,有人看到了大逆不道,也有人看到了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做人的尊严。

——————————————

夏威夷王国,檀香山。

孙文穿着一身校服拼命奔跑——那是一套西式的白色斜纹布套装,剪裁合体,与周围大清国同胞身上宽大的蓝布衫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脑后依然拖着那根长长的辫子,但为了方便,被他盘在了头顶,藏在西式草帽之下。

兄长的生意短短几年越做越大,把他送到了一所英国圣公会主办的寄宿学校。

他已入学两年多,英语流利,学校校规很严,他去店里写了封信让伙计带过去,求着在茂宜岛的兄长帮他请假,这才得以出来。

......

今天的檀香山码头,躁动得有些不寻常。

远处,汽笛声长鸣。

一艘悬挂着美国星条旗的黑壳蒸汽邮轮——“北京城号”,喷吐着滚滚黑烟,在几艘引水船的簇拥下,缓慢地挤进火奴鲁鲁那狭窄而繁忙的港口。

它刚刚横渡了浩瀚的太平洋,带来了旧金山的货物、邮件,以及那个关于南洋的惊天消息。

“火船到啦!火船到啦!”

码头上,原本蹲在阴凉处抽旱烟的华工们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跳起来。

他们大多是来自广东香山、四邑的契约劳工,皮肤被热带的太阳晒得黝黑油亮,肋骨在破旧的粗布褂子下若隐若现。

孙文夹着几本英文课本,气喘吁吁地挤到了人群的外围。

他看到几个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华人商董,正焦急地指挥着伙计往栈桥上挤。而在另一边,几个洋人买办也在挥舞着手里的提货单。

平日里,大家最关心的是家乡的信件,或者是旧金山的米价。

但今天,气氛明显不同。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狂热的期待在人群中电流般流窜。

“报纸!有冇金山大埠的报纸啊?”

“香港的信呢?听说南洋那边打到七彩(激烈)啊!”

“快!老细!报纸啊!”

一个赤着上身、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的苦力,不顾巡警的警棍,冲着刚放下的舷梯大喊。

最早下船的不是货物,而是消息。

几个负责搬运邮件的水手刚把那一捆捆散发着油墨味的美国的报纸、香港的报纸扔上码头,就被无数双手撕扯开了。

孙文凭借着年轻人的灵活,钻过人群的缝隙。

他看到一位识字的算命先生被围在中间,手里哆嗦着捧着一张刚刚展开的报纸,那上面的头版头条,是用加粗的黑体字印刷的英文,旁边配着模糊的电报译文。

算命先生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被那上面的字烫伤了舌头。

“念啦!阿叔!到底点样啊?”

旁边的鱼贩子急得把手里的咸鱼都捏碎了。

算命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破音:

“赢了……赢了!!”

“兰芳……那个婆罗洲的兰芳公司!!”

“荷兰总督落台!番鬼佬签咗约!咱华人在南洋……站得住脚啦!”

轰——!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颗炮弹,在拥挤喧嚣的码头上炸响。

孙文感到耳膜一阵嗡鸣。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张报纸,虽然隔得远,但他那在教会学校练就的英文阅读能力让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treaty of Singapore”(新加坡条约)、“Lanfang chartered pany”(兰芳特许公司)、“massacre at mandor”(东万律大捷)。

那一瞬间,整个码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爆发出了孙文从未听过的声浪。

那不是欢呼,那是一种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混杂着哭腔的咆哮。

“扑领母!咱们赢了洋人?!”

“叼那妈!真赢咗红毛番鬼?!”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你识字咩,咪乱挤啦!”

一个年过半百、背脊已经佝偻的老苦力,突然跪在满是煤渣和鱼腥味的地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细佬啊……你在南洋死的冤啊……终于有人同咱报仇啦!”

孙文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圣经》和英法文法书。

他看着周围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见到白人监工就要低头哈腰的同胞,此刻却像疯了一样,有人在大笑,有人在捶胸顿足,有人甚至冲着远处的水手挥舞着拳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 怔怔地愣在原地。

“去学堂等你都等唔到!揾咗你半日,你在这里发咩呆啊?”

一只大得像蒲扇一样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孙文的肩膀上。

孙文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孙眉。

他穿着一身讲究的绸缎长衫,手里拿着一根象牙烟斗,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伙计。

他的脸上虽然极力保持着商人的沉稳,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和眼角掩饰不住的红光,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

“阿哥……”孙文喊了一声。

“别看了,这地方乱。”孙眉一把拉住孙文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跟我到店里去。今晚,怕是整个檀香山的唐人街都要睡不着觉了。”

孙眉一边拉着弟弟往外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伙计低声吩咐,语气急促而严厉:

“阿康!你马上去把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关于南洋的报纸,不管是英文的还是中文的,全给我买回来!一张都别漏!”

“还有,去通知中华会馆的几位阿叔,今晚在我那里聚一聚。”

——————————————

三天后,伊娃种植园,孙家农场。

清晨的雾气笼罩着甘蔗林,孙文骑着马,跟在兄长孙眉的身后巡视农场。

孙眉这几天一直阴沉着脸,很少说话。但他做的事却很奇怪。

他让账房先生盘点了家里所有的流动资金,甚至去火奴鲁鲁的银行询问了抵押贷款的事宜。

“阿哥,”孙文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孙眉勒住马,看着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的甘蔗地。这是他在夏威夷打拼了多年的基业。

“阿文,”

孙眉转过头,看着弟弟,眼神中透着一种商人的精明和兄长的无奈。

“夏威夷的糖业,现在全捏在洋人手里。咱们华人种甘蔗,种得再好,也得卖给洋人的糖厂,价格人家说了算。美国人的《互惠条约》虽然让糖免税进美国,但得利的大头是那些白人种植园主。”

“旧金山总堂要在天津搞糖厂……”

孙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那是昨天刚到的,来自旧金山总堂和新加坡商行的邀请。

“他们想请檀香山总会的华商,或者种植园主去,谈谈在那边开设工厂,糖业总局,甚至在南洋开辟甘蔗种植园的事。他们说,那里有地,有人,还有……属于咱们自己的武装保护。”

“阿哥,你要去?”孙文惊喜地问。

“我不去。”孙眉摇了摇头,“茂宜岛的事走不开,我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去冒险。但我打算……派家里几个伙计去。带上一笔钱。”

“无论点讲,个姿态总要摆出来。”

孙眉看着弟弟,突然叹了口气。

“阿文,你书读得多,脑子活。但有些事,你不懂。”

“生意是生意,政权是政权。”

“阿哥,”孙文说道,“我也想做点什么。”

“你?”孙眉瞪了他一眼,

“你给我老老实实读书!我送你读书是让你懂洋文好做生意,甚至将来回国考科举或做买办,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番鬼,或者学人造反!”

“还有,离那些洋教远一点,听到没有!”

——————————————————

山东登州(蓬莱),庆军大营。

渤海湾的寒风吹得庆军大营里的旌旗猎猎作响。

袁慰亭紧了紧身上的青布棉袍,快步穿过满是煤渣和冻土的校场。

这一年他才二十二岁,刚从河南老家来到这里不久。因为此前两次乡试落榜,他一怒之下烧了生员的文章,投奔了嗣父的旧友——庆军统领吴长庆。

他从小习武,身量敦实得像个树墩子,脸上留着一层青涩的胡茬。

作为大帅的世侄,他在营里挂了个“帮办营务处”的虚衔。说好听点是以此为阶梯博取功名,说难听点,就是个在大营里白吃白喝的落魄公子哥。

校场上,几个淮军老兵正抱着老式的抬枪缩在墙角避风,在那吞云吐雾抽旱烟。袁慰亭厌恶地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慰亭!慰亭!快来!”

一个清亮急切的声音从侧厢的书房里传出。

喊他的人是张謇。这位江南才子是吴长庆最为倚重的幕僚,也是袁慰亭如今在营中半师半友的引路人。

袁慰亭停下脚步,有些颓丧地踢开脚边的一块冻土,掀开厚重的棉帘子钻进屋去。

“季直兄,如果是家里又来信催我回去考秀才,就不必念了。”

袁慰亭摘下那顶有些旧的瓜皮帽,随手扔在炕桌上,一屁股坐在火盆边,伸出冻红的大手烤着火,“这书我是不读了,死也不读了。”

“读什么书!你看这个!天变了!”

张謇一反平日里沉稳儒雅的常态,手里攥着一份刚从烟台码头送来的报纸,激动得连袖口的墨迹都顾不上擦。

“这是上海刚到的船带过来的报纸!慰亭,你是个知兵的人,你来看看,这还是咱们知道的那个南洋吗?”

袁慰亭狐疑地接过报纸。

“婆罗洲惊变?兰芳大捷?”

他念着标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兰芳?那不是前朝的一帮海客在南洋搞的草台班子吗?听说早年间就给红毛鬼进贡了,怎么,还没散?”

“散?你往下看!”

张謇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报纸上,“他们把荷兰人的正规军给吃了!整整四千人!连荷兰总督都被逼得在那什么《新加坡协定》上画押了!”

“什么?!”

袁慰亭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颓废瞬间一扫而空,

他虽然没出过洋,但在天津见过淮军操练,知道洋人的厉害。大清的精锐尚且要在洋枪队面前吃亏,一帮南洋的苦力、矿工,凭什么能全歼四千红毛兵?

他一把抓过报纸,凑到油灯下,贪婪地阅读着每一个字。

报纸上不仅有路透社的电讯,还有大篇幅的战事复盘,撰稿人的推测:热带雨林里的惨烈厮杀、并未言明型号的“连响快枪”,以及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陈兆荣。

“以商贾之身,聚众数万,裂土封疆……”袁慰亭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假的吧?”袁慰亭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张謇,“报馆的文人最爱夸大其词。”

“我也以为是假的。但你看这个,还不止这些。”

张謇神色复杂地从书桌的夹层里抽出一张信笺,那是李鸿章幕府发给吴长庆的私信抄本。

“大帅让我看这个,我偷偷抄了一份。慰亭,你看这里。”

袁慰亭接过来,目光扫过,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写着简短却惊心动魄的一行字:

“……兰芳事确。陈逆遣人至津,愿设糖业总局,行官督商办之实,岁输银三十万两于北洋海防,以换通商之便……”

“三十万两……”

袁慰亭倒吸一口凉气。

吴长庆的庆军驻扎登州,防备海口,一年的军饷七扣八扣,到手也不过十几万两。为了这点钱,大帅还得天天给户部写折子哭穷。

而这个陈九,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商人,一出手就是三十万两?

袁慰亭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厢房里来回踱步。窗外的海风呼啸,却吹不灭他心头突然窜起的一团火。

“季直兄,”袁慰亭突然停下,转头盯着张謇,眼神灼灼,“这个陈九,以前也是读书人吗?有功名吗?”

张謇摇摇头:“听说是金山客出身,早年出海做苦力,后来做生意发的家。别说功名,怕是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全。”

“好!好一个没读过书!”

袁慰亭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竟露出一种狰狞的快意,“我袁慰亭虽然落榜,被人耻笑,可如今看来,这世道真的变了!枪杆子和银子才是真的!”

他指着报纸上的兰芳二字,语气急促:

“他在南洋,无官无职,靠着做买卖、练私兵,就能逼得英美荷三国低头。咱们在大清,守着这登州铁桶一般的江山,手里握着庆军六营三千兵马,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季直兄,你不觉得咱们活得太窝囊了吗?”

张謇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心中暗惊。他发现袁慰亭关注的焦点,全然不在华夷之辨或忠君爱国上,而是赤裸裸的力量与财富。

“慰亭,慎言。”张謇提醒道,“陈逆那是化外之民,行的是险棋。咱们是朝廷经制之师。”

“经制之师?”袁慰亭冷笑一声,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远处,登州水城的港湾里,几艘破旧的师船随着波浪起伏。更远处,是漆黑一片的大海。

“季直兄,你说这海的那边是什么?”

“是朝鲜,是日本。”

“不,是银子,是机会。”袁慰亭转过身,眼里的光芒比油灯还要亮,“陈九能靠官督商办四个字,把南洋的生意做成北洋的钱袋子。咱们庆军为什么不行?”

“你想做什么?”

“练兵!!”

袁慰亭从怀里掏出一本被翻烂了的《曾文正公兵书》,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以前我觉得曾大帅的书是金科玉律。现在看来,还不够。那个陈九手里的大把银钱,用的快枪,新军,才是真东西。大帅仁厚,但这营里的兵太懒散了,抽大烟的、赌钱的,除了那几支洋枪还算擦得亮,剩下的都是花架子。”

袁慰亭重新戴好帽子,整了整衣领,那股子落魄书生的酸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逼人的锐气。

“你要去哪?”张謇问。

“去找大帅。”

袁慰亭推开门,任由冷风灌进来。

“我要向大帅请缨,整顿营务处。以前我人微言轻,不敢多嘴。但现在有兰芳这个例子摆在这,大帅会听的。我要把咱们庆军,练成一支不输给那个陈九的队伍。”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报纸,仿佛要将那“岁输三十万两”的字眼刻在骨头里。

“季直兄,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我袁慰亭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大清的天下,不是靠那帮只会写八股的老爷们撑着的,是靠咱们这些手里有枪、心里有数的人撑着的!”

……

这一夜,登州大营的灯火彻夜未熄。

吴长庆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平日里只知道发发牢骚的世侄,今晚却像变了个人。

袁慰亭没有提什么宏大的战略,他只是拿着那份报纸,指着上面关于兰芳新军的只言片语,条理清晰地向吴长庆陈述了庆军目前粮饷损耗的漏洞,以及如何通过模仿西洋法来管理军需。

“大帅,陈逆虽是乱党,但其以商养兵、以兵护商之法,确有可取之处。侄儿不才,愿领营务处帮办实职,先从清点库存、整修军械做起。不求如兰芳那般全歼荷夷,但求咱们庆军日后若有战事,不再受制于人!”

吴长庆捻着胡须,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的年轻人,良久,点了点头。

“慰亭啊,看来这把火,是把你这块铁给烧红了。去吧,放手去干。”

他一夜未眠,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望着东方那一抹血红的朝霞。海风依旧凛冽,但他只觉得浑身燥热。

就在大海的彼岸,一个同为华人的陈兆荣,在南洋点了一把火。

“三十万两……”

他对着大海,无声地笑了。

——————————————————

冬,湖南浏阳。

谭嗣同坐在算学馆书房的一角,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袍。

这袍子有些短了,露出了脚踝上一截不合时宜的白色布袜。虽然父亲谭继洵此时已官至甘肃布政使,位高权重,但留在家乡浏阳的谭嗣同,因继母苛待,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有些清苦。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此刻,他的面前摆着的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恩师涂启先布置的时文八股,而是一张泛黄且带着折痕的《申报》。

这张报纸是从汉口随着几篓药材运回来的,到浏阳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旧闻了。但对于身处内陆腹地的少年谭嗣同来说,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烫得惊人。

窗外,浏阳河的水声在枯水期显得有些低沉。屋内,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死灰。

【南洋惊雷:兰芳公司于婆罗洲大破荷夷,全歼四千远征军!美领事殒命公海,泰西震动!】

“兰芳……公司?”

谭嗣同低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知道南洋,知道那里有无数下南洋讨生活的猪仔,在他的印象里,那里是瘴疠之地,是天朝弃民的流放所,是任由红毛鬼宰割的屠宰场。

“……荷夷集结精锐四千,乃东印度皇家陆军主力,欲灭兰芳….

荷军轻进,陷入泥沼。兰芳义士以连珠火器痛击,弹如飞蝗。荷军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总兵范德海金仓皇突围,遁入毒林,终为义士俘虏,全军覆没……”

“……美利坚特使谢尔曼、英吉利总督韦尔德介入……签订《新加坡协定》……兰芳改组为特许公司,拥独立治权、司法、税收,马辰、坤甸开为自由港……”

“……华人陈兆荣,以商贾之身,周旋于列强之间,定此城下之盟……”

谭嗣同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木椅子。

“复生,何事惊慌?”

门帘被掀开,一阵冷风灌入。走进来的是他的老师。

这位饱读诗书的老儒生手里捧着一卷《左传》,眉头微皱,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便有些离经叛道的弟子。

谭嗣同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告罪。他甚至顾不上扶起椅子,只是颤抖着手,抓起那张报纸,几步跨到老师面前。

“先生!您看!您看这南洋!”

“赢了!咱们汉人在南洋打赢了红毛鬼!不是小胜,是全歼!全歼了四千洋兵!”

涂启先愣了一下,接过报纸,眯起昏花的老眼,就着昏暗的天光看了半晌。

老先生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放在了桌案上。

“复生啊,”

“海外孤忠,固然可嘉。但这兰芳……终究是化外之民。且你看这报上所言,什么公司,什么特许,既不称臣,也不纳贡,甚至还要给洋人分利。这……这与那唯利是图的商贾何异?非王道也。”

“再者,焉知这不是哗众取宠之言,或者海外乱民自封的牌坊?”

十六岁的少年并不认同,他后退一步,指着北方,又指着南方。

“先生!朝廷讲王道,讲礼义。可结果呢?伊犁虽然收回来了,那是左爵帅抬着棺材拼回来的!可琉球呢?没了!安南呢?法国人正在那里步步紧逼!咱们的留美幼童,那是去学造船、造炮的种子,结果呢?被当成罪犯一样抓回来,关在上海受辱!”

谭嗣同的胸膛剧烈起伏,

“可这兰芳!一群矿工!一群被朝廷视作弃民的苦力!他们没有皇上给的银子,没有朝廷派的兵马,就靠着几杆枪,靠着一个什么海外华人总会,就把不可一世的荷兰人打趴下了!还逼着英国人、美国人签字画押,承认他们的地盘!”

“先生!这叫什么?这就叫自强!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先生不信,我却深信不疑!”

涂启先看着眼前这个面红耳赤的少年,心中微微一震。他教过很多学生,唯独这个谭嗣同,骨子里有一股他也压不住的煞气和豪气。

“复生,慎言。”涂启先压低了声音,“你父亲如今是甘肃布政使,深受朝廷重恩。你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便是大逆不道,是同情海外乱党。”

谭嗣同笑了一声,喃喃自语,

“若能保家卫国,若能护佑百姓不被洋人屠戮,便是又如何?”

“先生,您教我《仁学》,教我‘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这兰芳的陈九,虽是商贾,但他护住了几万华人不被灭种,让南洋的汉人能挺直腰杆。在我看来,此人……绝非乱民。”

涂启先沉默了。良久,他摇了摇头,拿起书卷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天冷了,多加件衣裳。过完年,你也该启程去甘肃找你父亲了。到了那里,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书房里只剩下谭嗣同一个人。

他重新坐回桌前,将那张报纸铺平,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份《新加坡协定》的条款。

“兰芳垦殖与矿业特许公司……”

“安保警察部队……”

“婆罗洲联合资源开发公司……”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是充满铜臭味的。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文字背后隐藏的刀光剑影和生存智慧。

“以商立国,以利制夷。”

谭嗣同拿起笔,在一张宣纸上重重地写下了这八个字。

他想起了自己在浏阳街头看到的景象:那些因为旱灾而流离失所的灾民,那些被官府盘剥得面黄肌瘦的农夫。而报纸上说,这个华人总会,竟然从直隶接走了上万灾民去南洋屯田。

“这哪里是商会?”谭嗣同喃喃自语,“这分明是……另一个朝廷。”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南溟一战惊天地,犹有豪杰在心头!”

……

“少爷,吃饭了。”

老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午饭很简单,甚至有些吝啬。

谭嗣同坐回桌边,却没有动筷子。

“福伯,”谭嗣同突然开口,“你说,什么是国?”

老仆人愣了一下,赔笑道:“少爷说笑了,国自然是大清,是皇上。”

“那如果……”

“如果有一群人,他们没有皇上,没有辫子,却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不受洋人欺负,能让洋人低头赔款。那他们算什么?”

福伯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去捂谭嗣同的嘴:“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敢乱说!那是造反!是要杀头的!”

谭嗣同轻轻推开福伯的手,眼神中闪过一丝超越年龄的深沉。

“造反……”

“算了!”

“今日痛快,当浮一大白!”

……

那天下午,谭嗣同喝醉了。

他没有在书房里撒酒疯,而是提着一把铁剑,冲进了雨中的庭院。

他在泥泞中舞剑。剑法并不精妙,甚至有些杂乱,但每一剑都用尽了全力,仿佛要劈开这漫天的雨幕,劈开这沉闷的世道。

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流下。

他一边舞剑,一边高声吟诵着他刚刚想到的诗句,声音穿透了雨声,回荡在浏阳河畔: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前路难,前路难,拔剑四顾心茫然!”

“不!不茫然!”

他猛地一剑刺向虚空,仿佛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南洋有路!兰芳有路!”

剑锋划破雨滴,发出凄厉的啸声。

……

光绪八年(1882年)春,甘肃兰州。

几个月后。

谭嗣同跟随着父亲的家眷,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来到了西北边陲的兰州。

这里的风,比湖南更硬,带着大漠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谭继洵贵为甘肃布政使,主管一省钱粮。谭府的后衙内,暖阁烧得热烘烘的。

父子二人的见面,并没有多少温情,更多的是一种上下级般的拘谨。

“父亲。”谭嗣同规规矩矩地行礼。

谭继洵放下手中的公文,打量了一眼这个长高了不少、却也更黑更瘦的儿子。

“在湖南书读得如何?”

“尚可。”

“涂先生的信我看了,说你有些……离经叛道,喜好杂学。”谭继洵的声音有些严厉,

“如今到了兰州,便要收收心。西北民风彪悍,回汉杂处,不比内地。你既然来了,就给你找个差事,多看看公文,学学怎么理政。”

“是。”谭嗣同低头应道。

他抬起头,看到父亲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谭嗣同的眼神一凝,里面各处都有婆罗洲煤矿,天津糖业总局,陈兆荣的字眼。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兰芳!

又是兰芳!

自从在湖南看到那份报纸后,这几个月赶路途中,他像着了魔一样搜集关于南洋的一切消息。

他知道兰芳真的成立了特许公司。他知道那个叫陈九的人,不仅没死,反而成了海峡殖民地和香港总督的座上宾,成了洋务派暗中拉拢的对象。

“父亲,”谭嗣同忍不住开口,“孩儿这一路走来,听闻南洋兰芳之事……”

“住口!”

谭继洵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儿子的话。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关上门,转身严厉地盯着谭嗣同。

“那种海外乱党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乱党?”谭嗣同抬起头,目光灼灼,“父亲,孩儿看到的,是他们保住了汉人的土地,是他们逼得洋人低头。如今连李中堂都要买他们的煤铁糖,难道李中堂也通匪吗?”

“混账东西!”

谭继洵气得胡子乱颤,“李中堂那是为了国事!那是羁縻!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那陈九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是挟洋自重的贼寇!他那是把祖宗的地卖给洋人换太平!”

“卖国?”

谭嗣同往前走了一步,少年的倔强让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没有退缩。

“父亲,孩儿一路西行,看到的是什么?是满目疮痍。是陕西的旱灾,是甘肃的贫瘠。左爵帅虽然收复了新疆,但这西北的百姓,日子过得比苦瓜还苦!”

“咱们大清,地大物博,却处处受制于人。洋人的教堂开到了兰州城里,洋人的货充满了街市。”

“那兰芳呢?弹丸之地,却能让英美荷三国俯首。他们修铁路,办工厂,听说还剪辫子,办学堂!”

谭嗣同指着那份报纸,“父亲,您常教导孩儿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可如今,真正制了夷的,不是咱们大清的官兵,而是那群海外的贼寇!这难道不值得咱们深思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谭嗣同的脸被打偏过去,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谭继洵的手在发抖。他看着这个倔强的儿子,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恐惧。

“你……你想气死我吗?”

“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外面,被御史听到了,咱们全家都要掉脑袋!”

谭继洵颓然坐回椅子上,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复生啊……这世道,难啊。”

“你以为为父不知道兰芳的事吗?朝廷里早就吵翻天了。有人说要剿,有人说要抚。可结果呢?咱们还得买人家的煤,还得求人家别支持乱党。”

“人家列了个单子,就让很多人闭嘴。洋枪洋炮,白花花的银子,除了那些老得能进棺材的清流派,谁不眼馋?”

“还有,那个陈兆荣……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美国人,有英国人,还有咱们大清几十万去南洋讨生活的百姓的心。”

“这种人……朝廷动不得,也不想动。”

谭继洵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下去吧。这段时间,不许出门。好好读你的书,准备八月的乡试。”

谭嗣同捂着脸,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他走在兰州知府衙门的后院里。

西北的风,卷着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一年的冬天,南洋的风霸道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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