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胡同的小院刚浸在晨雾里,窗纸就透进蒙蒙晨光,混着院角老槐树的淡香,轻拂过新嫁娘的鬓角。
小满睁开眼,绣着并蒂莲的帐顶陌生又新鲜,恍惚片刻才想起自己已嫁作人妇。指尖刚触到锦被,就觉身侧一暖。墨玄不知何时醒了,正用掌心轻轻覆着她的手腕。
他的睡颜褪去了平日的冷硬,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再躺会儿,日头还没晒到门槛呢。”
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银镯子,那是昨日接亲时他亲自给戴的,“回府谢恩的点心,我让准备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小满脸颊热得像揣了个暖炉,抽回手拢了拢衣襟,指尖还绞着衣角:“哪能偷懒?小姐待我这般好,头回回门总该体面些。”
话刚说完,就见墨玄已翻身坐起,玄色中衣衬得他肩宽腰窄,伸手就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被角,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回。
“体面不在早。”他弯腰替她把绣鞋摆到脚边,“热水我让王妈提进来了,你慢慢梳妆。”
芸澜苑早已备下辰光,青黛正指挥着丫鬟摆果盘,见小满和墨玄并肩进来,忙笑着迎上去。
小满梳了规整的妇人髻,青绒线缠得紧实,鬓边簪着支墨玄送的银蝶步摇,走路时轻轻颤动,衬得她眉眼都柔了几分。墨玄一身藏青直裰,腰束玉带,虽还是旧时模样,气度却沉稳了不少。
绵绵见小满与墨玄并肩而立,虽羞涩却眉眼舒展,她心下宽慰。宋嬷嬷立在一旁,眼中也透着慈祥。这小满原是在她身边学照顾璋哥儿的,做事细心妥帖,如今有了好归宿,她自然也高兴。
绵绵今日穿了件藕色绣玉兰花的褙子,腕间的珍珠串子叮当作响,与一身石青常服的卫珩坐在正厅主位,待两人磕完头,亲手将一个锦盒递到小满手里:“打开瞧瞧,合不合心意。”
锦盒里是对嵌南珠的金镯,珠子圆润饱满,在晨光里泛着粉晕,金镯内侧还刻着个“满”字。小满忙接过:“真好看 ,谢谢小姐。”
说着又转向墨玄,递过个乌木匣子,“这匕首是世子早年随身之物,给你防身。榆钱胡同离得近,常回来走动。”
墨玄双手接过,匣子打开时,乌木柄上的银纹闪着冷光:“谢少夫人,属下定当妥为保管。”他虽话少,眼神却极郑重。
卫珩声音不高却有分量:“成了家,就得扛起两份责任。府里的差事要上心,家里的小满更要疼惜。”
说着朝墨玄递了个眼神,“往后你不用总守在外院,芸澜苑和榆钱胡同两头跑着,都一样。”
墨玄心中一暖,忙应道:“属下明白。”他知道,这是世子默许他多陪小满,这份体恤比任何赏赐都重。
待墨玄随卫珩去了外书房,内室便只剩下女眷。
宋嬷嬷笑着上前拉住小满的手:“好孩子,如今你出了门子,璋哥儿身边这一摊事,夫人已提了夏荷上来接手。那丫头跟你学了大半年,还算细心。”
夏荷原是院里的三等丫鬟,做事沉稳,绵绵观察许久才定了她。
小满忙道:“夏荷妹妹确实稳妥,有嬷嬷和夫人在,定能照顾好小主子。”
绵绵又细细问了昨夜可习惯、家中可缺什么,主仆二人说了半晌体己话。末了,小满红着眼圈道:“夫人放心,墨玄他……待我很好。我院子里的事定会料理清楚,不给他添乱,也不给夫人丢脸。”
外书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墨玄呈上密报:“世子,永昌伯府那边,把手伸进了漕粮。去年南直隶漕粮入库,其中三万石以次充好,掺了陈米沙石。经手的是永昌伯府一个远亲,在漕运衙门挂了个闲职。亏空的钱粮,约有三成流入了赵明德在城西的私产‘集雅堂’。”
卫珩指尖轻叩紫檀桌面:“漕粮掺沙,祸国殃民。陛下最恨此事。证据可确凿?”
“粮仓守吏的口供、过手的账册副本已到手,但关键的那本真账册和银钱往来的凭据,藏在集雅堂内书房暗格里。那里守卫是赵明德重金聘来的江湖人,颇为棘手。且……”
墨玄顿了顿,“二姑爷赵明煜的名下,也有两笔来自集雅堂的‘分红’,数额不大,但记录在册。”
卫珩眸色一沉。赵明煜沉迷诗书,体弱多病,不通庶务,怕是根本不知自己名下多了这些“产业”。赵明德此举,既中饱私囊,又暗中给弟弟埋下祸根,心思可谓歹毒。
“继续盯紧,尤其查清集雅堂与哪些朝臣有往来。账册务必拿到原件,笔迹印鉴都要对得上。”
卫珩冷声道,“至于明煜那边……暂时不必惊动,但让咱们的人暗中提点芷晴小姐,注意她夫君名下的产业往来,若有不明账目,速来回禀。”
“是。”墨玄领命,又道,“爷,侍剑昨日回报,赵明德近日与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指挥使往来甚密,还暗中接触过两个常在京郊活动的粮商。”
卫珩嘴角勾起一丝冷意:“看来他是想多铺几条路。无妨,让他铺。吩咐侍剑,跟紧那些人,他们接触过谁、说过什么,一字不漏记下。”
侍剑精于追踪暗查,常与墨玄配合行事。
此时,永昌伯府内,赵明德正对小厮李顺发火。
“废物!王宪被当庭斥责,脸都丢尽了!卫珩定然已起了防备!”赵明德烦躁地摔了茶盏,“父亲昨日竟夸了明煜新作的诗,还问起他身子可好些了……都是卫氏女进门后带来的晦气!”
李顺忙压低声音:“世子爷息怒。硬碰卫国公府确实不易,不如……从内宅入手?阮氏如今全副心思都在那小儿身上,若那小儿出点‘意外’,卫珩必乱。再者,四少奶奶到底是咱们府里的人,若让她听见些风言风语,譬如卫世子嫌四爷体弱无能,不愿多帮衬……天长日久,卫家二房与长房之间,难免不生芥蒂。”
赵明德眼中凶光闪烁:“你是说,一石二鸟?” 他沉吟片刻,露出阴笑,“好!找机会在卫家那小儿身上动点手脚,要看起来像意外。至于那些‘闲话’……去找几个嘴碎的婆子,在卫氏去给母亲请安的路上不经意说道说道。记住,手脚干净,用不相干的人,多绕几道弯子!”
两日后,陈清漪如约过府。
芸澜苑水榭中凉风习习,宋嬷嬷亲自带着夏荷等人在不远处照看正在毯子上玩耍的卫璋和康哥儿。卫璋已能扶着栏杆站得稳些,康哥儿则拿着个布老虎逗他,两个孩子咿咿呀呀,童趣盎然。
“瞧着璋哥儿这精神头,比我们康哥儿当初不差。”陈清漪笑道,转而正色,“上次提的事,你可有应对?”
绵绵示意青黛将冰镇过的莲子羹端给陈清漪,方低声道:“正想与你商量。近日大厨房张妈报上来,采买上遇到几桩怪事。一是往常供府里上等山货的‘隆昌号’,忽然说有一批极好的羊肚菌,价比往常低两成,殷勤得很。青黛暗地里使人去查了,发现隆昌号东家的连襟,在永昌伯府一个庄子上当管事。”
陈清漪皱眉:“这是想往吃食里伸手?”
“宋嬷嬷已警醒起来,凡入口之物,查验比往日严了三倍,小厨房秋香那儿我也特意嘱咐了,所有食材来源青黛都要亲自复核。”
绵绵神色冷静,“此外,针线房那边,丹桂也发现新送来的一批给璋儿做夏衣的软绸,看似无异,但边缘处经纬略疏,像是被特殊药水浸泡过,已悄悄扣下让宋嬷嬷验看了。”
“真是无孔不入!”陈清漪心惊,“你可有惊动?”
“未曾。”绵绵摇头,“只让青黛和秋月暗中留意府中各房动静,看谁与外人接触异常。东西已处理掉,换了稳妥的料子。二婶那边,我也委婉提了醒,让她多关心芷晴在婆家的境遇,莫要听信些没来由的话。”
正说着,忽听那边康哥儿“啊呀”一声,原是跑得太急,自己绊了一下,向前扑去。他身前正是扶着栏杆站着的卫璋!
“璋哥儿!”绵绵心下一紧。
万幸宋嬷嬷一直盯着,眼疾手快,一手稳住卫璋,另一臂已拦在康哥儿身前,将两个小家伙都护住了。只是卫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吓了一跳,小嘴一瘪,眼看要哭。
绵绵已快步过去将儿子抱进怀里轻哄,宋嬷嬷则仔细检查两个孩子可有磕碰。康哥儿知道自己闯了祸,怯生生地拉着母亲的衣角。
虚惊一场,但绵绵抱着儿子微微发颤的手,泄露了后怕。
陈清漪也过来安抚两个孩子,与绵绵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这或许真是孩童玩闹的意外,但放在当下情境里,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宋嬷嬷,从今日起,璋哥儿身边,无论何时,必须保证有你和夏荷至少一人在侧。其他丫鬟婆子,没有你和青黛点头,不得近璋哥儿三步之内。”绵绵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奴省得。”宋嬷嬷肃容应下,她经历得多,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晚膳时分,卫珩回府,听罢绵绵所言白日之事,面沉如水。
他挥手让侍立在旁的侍剑近前:“从今日起,你带两人隐在暗处,专司护卫小主子安全,凡有可疑之人接近芸澜苑,无论身份,先行控制。明处的人手,由墨玄调配增加。”
“属下遵命!”侍剑利落抱拳退下安排。
卫珩这才将绵绵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莫怕,有我在。”
他顿了顿,“漕粮的事已有眉目,赵明德的好日子快到头了。这段时日,你和璋儿多留神,府中事务可多倚重宋嬷嬷和青黛,外头的事,有我和墨玄。”
绵绵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沉稳的心跳,那份惊悸渐渐平复。她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我晓得分寸。内宅之事,我会守好,不让你分心。”
窗外暮色渐浓,芸澜苑内灯火通明,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忙碌的身影。
青黛正指挥着小丫鬟们仔细检查各处门户,丹桂将今日收到的所有衣料赏玩重新登记造册,宋嬷嬷带着夏荷给卫璋洗浴,轻声哼着童谣。一切井然有序,却又隐隐透出山雨欲来的紧绷。
卫珩握着绵绵的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猎网已悄然张开,只待那自作聪明的猎物,自己撞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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