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屋,中堂。
古色古香的三开门北房,前廊后厦,宽敞高爽。
入口处设高阶门槛与雕花隔扇门,地面铺墁方砖。
墙面以白灰抹平,梁柱保留原木色泽或施以深栗色漆,凸显庄重典雅。
中堂正中间,北墙前置紫檀雕花翘头条几上,东头摆放明代观赏花瓶,西头摆放浮雕铜镜,中间摆放一个鎏金座钟。
条几下,摆放一张清代紫檀花卉纹八仙桌。
八仙桌两侧,放着两张同等木料蝙蝠纹背椅。
坐在主人位上的和尚,把画装进樟木盒子里。
他在金赖子的目光下,把盒子推到其跟前。
“东西您收好,哥哥是做生意的主,不赚钱的买卖,真没兴趣做。”
闻言此话的金赖子,面不改色,端起盖杯品尝。
“买卖不在仁义在。”
“在这品口茶,和爷您不至于端茶送客吧~”
和尚听闻此话,笑着回话。
“那不至于,都是哥们儿,留您吃顿饭都成。”
放下盖杯的金赖子,对着和尚抱拳拱手致谢。
“您客气了。”
此时金赖子拿起盒子,准备起身。
和尚看着要离去的人,突然来了一句。
“金爷,您觉得咱们这条街,有几位真正的爷?”
闻言此话的金赖子,放在盒子,坐回原位。
“今儿这顿饭,您不能糊弄弟弟吧?”
和尚笑着摇头回话。
“穿山甲炖五步蛇,您不是说到了吃大闸蟹的季节?”
“今儿就吃大闸蟹,鳌花鱼也少不了~”
闻言此话的金赖子,笑容满面侧头看向和尚。
“普通人是理解不了,那些爷的做派。”
“不到一定身份地位的主,看他们的做派,只觉得铺张浪费败家,甚至觉得脑子有问题。”
“可实际呢~”
“就比如买椟还珠,这个成语。”
“世人笑买东西的那位主,脑子有问题。”
“可普通人怎么会知道,那种珍珠,人家,家里说不定有一大箩筐。”
此时金赖子,看着和尚的眼睛说道。
“就比如,您家有一袋子大米,突然有个人,抱着一个精美绝伦的盒子,来向您卖盒中一粒米。”
“您看中盒子,对那粒米不屑一顾。”
“于是您花大价钱,连盒子跟那粒米一同买下。”
“要是您当着卖家的面儿,把盒中那粒米,直接丢掉,或者还回去,他们会不会觉得您脑子有问题?”
话落,他从和尚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金赖子一拍大腿,连忙说道。
“对嘛~”
“所以,普通老百姓,理解不了,那些爷的想法跟做派。”
此时金赖子,语气低沉几分说道。
“说到爷,真不是谁都有资格用这个字眼。”
“甭觉得,爷都是一群败家子,样子货。”
“撑场面的做派,暗藏玄机,更有杀机。”
此时金赖子胳膊肘放在八仙桌上,支撑着身子,食指,指尖敲击桌面,看向和尚。
“大家族的体面,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奢侈。”
“他们是用那股子做派,告诉豺狼虎豹,爷依旧是他们不能动歪心思的主。”
“他们用那份体面,震慑吃人不吐骨头的同类,还有一群宵小之辈。”
此时金赖子笑看和尚,来了一句题外话。
“就比如您,花大价钱,请兄弟们,撑场面,平了烂肉龙的事。”
“钱您是花不少,可您和爷的名头出来了。”
“你再瞧瞧现在的南锣鼓巷,地痞小混混,都不敢在这片地界上瞎晃荡。”
“以前的小偷小摸,拐子,佛爷,更是消失不见。”
此时,金赖子重重用食指尖,敲击一下桌面。
“这就是,您那天排场的作用。”
此时他言归正传,瞳孔失焦,神情陷入回忆。
“大家族的落魄,根本不是吃喝过度导致衰败的。”
“弟弟跟您说,一个大家族顶梁柱不倒,下辈人能顶上,奢侈算个屁~”
和尚从未听到这类信息,他暗自品起金赖子的话。
金赖子侧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和尚,嘴角露笑的说道。
“甭觉得弟弟只是个落魄户,外人觉得,我只懂得吃喝玩乐,是个败家子。”
说到此处的金赖子有点激动,他一拍桌子说道。
“可弟弟舍不得祖上那份体面,放不下那些姿态。”
“您信不信,弟弟要是到大酒楼,当个鉴赏美食家,给他们招揽生意,那是上杆子有人要。”
“再比如说,玩这一道。”
“弟弟随便从前门大街,花鸟集市淘换点鸟雀,训练它们开口,转手一卖,都饿不着。”
说到这里的金赖子,暗自叹息一声。
“可是,弟弟脊梁骨,就是弯不下去。”
此时金赖子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左手,轻轻连拍自己几下脸。
“这张面儿,弟弟始终放不下,又捡不起来。”
和尚神情复杂,侧身看着,情绪有些起伏的金赖子。
此时金赖子眼神中,充满着回忆,自责,又不甘的神情。
“唉~”
“多说了几句,和爷你见谅~”
此时和尚一脸正色,端起盖杯对着金赖子请茶。
见此模样的金赖子,端起盖杯,对着和尚示意一下,低头品了一口茶水。
放下盖杯的金赖子,开始回答,和尚的问题。
“不瞒您说,八大酒楼,八大胡同,四大戏院子,天桥,前门大街,大栅栏,王井府,只要是热闹的地,弟弟这些年一样不落,全都磨破鞋底子。”
“但凡,京城里,有个新鲜玩意,用不了三天,兄弟准能知道。”
“这些年,什么样的主,我都见过。”
“但是能算上爷的主,还真没几个。”
在和尚的注视下,金赖子开始回忆,能算上爷的人。
金赖子端起盖杯,一边品茶,一边沉思。
过了好一会,金赖子缓缓开口说话。
“书香世家?,冯家,冯老爷算一个。”
“耆英家族、荣王府世家、端王府世家,更不用说。”
“这两家,在商,政两界,影响力甚广。”
“他们的底蕴,更不用说,早就到了门阀世家的标准。”
话音落下,金赖子停顿一下,端着盖杯说道。
“让我想想~”
“对~”
“内务府世家,八大宅门,更不能小觑。”
“八大家主,各个都能算上爷。”
“还有四公子之一袁四爷,丝毫不虚前面那些人物。”
“京商,天顺商行,李家三位老爷,每一位主,都是各顶个的爷。”
“至于南锣鼓巷,一十六条胡同里,能称上爷的主,只有一个半。”
闻言此话的和尚,目不转睛,侧头盯着金赖子看。
金赖子,似笑非笑跟他对视,缓缓开口。
“第一位,您不是去过人府里几次,还吃顿饭~”
闻言此话的和尚,面带微笑,伸出手拿着食指,轻轻摇晃,点了点金赖子。
此时金赖子,毫不避讳的开始说下面的话。
“那半个爷,是僧王府,和希格~
和尚听到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是僧王府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聊聊?”
闻言此话的金赖子,换个确定的语气回话。
“聊聊~”
两人相视一笑,金赖子缓缓开口。
“僧王府,是铁帽子王,僧格林沁的王府。”
说到这里的金赖子,停顿一会,组织语言,向和尚解释这位人物。
“僧格林沁,是清朝末期,着名的蒙古族将领。”
“因军功卓着被封为亲王,俗称“铁帽子王。”
“这位主,曾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抗击英法联军,取得过重大胜利。”
“因此,深得咸丰爷的皇恩。”
“那位爷,官至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曾镇压太平天国北伐军,和捻军起义叛乱。”
“他长子,伯彦讷谟祜,承袭爵位,官至军机大臣、九门提督。”
“王府第三代?人,阿穆尔灵圭,伯彦讷谟祜之孙,清末参与新政改革,民国初期,时任国会议员三年。”
“此人在政界影响力,依旧十分不小。”
“第四代?:和希格,阿穆尔灵圭之子,国民政府依旧批准其继承爵位。”
“虽说那位爷,已经没了实权,可在这个年代,还能保住爵位,哥哥,您可以想想他手段,人脉有多厉害。”
说到此时,金赖子叹息一声。
“不过那位爷,从此把自己藏了起来,世人再也没听其名。”
“所以,他怎么着都算半个爷。”
今天听到许多秘闻的和尚,虽说没做成这笔买卖,但是已经十分开心。
金赖子,说完秘闻,抱着盒子起身。
“时间还早,弟弟去溜达一会。”
“晌午一到,您放心,弟弟准时到场。”
两人边走边说话,走到门口时,金赖子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和尚。
“下午,弟弟请您去西便门,看斗狗,傍晚咱们顺便对付一顿砂锅狗肉。”
把人送到雨棚下的和尚,面带微笑,看向身旁之人。
“行,我这个土鳖,今儿算是见着世面,晚上那顿,哥哥也包了~”
和尚看着金赖子迈着纨绔子弟步伐,腋下夹着长盒子,离开的模样,转身坐到沙发上,想着心事。
他犹豫不决要不要去野田那一趟,买些消息回来。
想对那个汉奸下手,不确定的事太多,风险也大,而且都还没找着人。
思考一番的和尚,决定放弃那个心血来潮的想法。
金赖子夹着长盒子离开后,多走几步,来到南锣鼓巷牌楼处。
他走到路边,一排洋车面前,随便上了一辆。
此时车夫看清客人,拿掉自己头顶的老毡帽。
车夫弯腰,拿着帽子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我当来客了呢~”
他看着坐在车上,面带微笑的金赖子说道。
“金爷,您甭消遣我,没那个心情跟你逗闷子~”
闻言此话的金赖子,直接从自己长袍里,掏出五毛银圆券,对着车夫挥了挥手。
“甭愣子,琉璃厂走起~”
接过钱的车夫,对着金赖子哈腰点头。
“金爷,您又阔绰了~”
坐在车上的金赖子,此时看着倒退的街景,一边回话,一边抱着长盒子,四处翻看。
“什么叫又?”
“爷,落魄过吗?”
当他看到盒子一头边角,被指甲划痕的刻印,面上露出笑容。
车夫拉着洋车边跑,边说话。
“也是~”
“您的落魄对于咱们来说,依旧是人上人的日子。”
“你的落魄,饭桌上,最多是少吃两个菜,戏园子,少跑两趟而已~”
此时金赖子,在和尚做过暗标的痕迹上,用指甲加了一笔。
他嘴里小声嘀咕一句。
“您还真当我是个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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